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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02:02:34 作者: 尼莫點1
男人沉默著,不知心底在想什麼,複雜的神色里實在看不出悲喜。
翌日清晨,黛雲軟端來用開水燒煮後晾乾的潔淨紗布,照舊替裴遠山清創換藥。雖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男人挽起褲管,露出大腿,她還是會有些難為情。
男人略帶玩味地欣賞著黛雲軟故作自然無畏的樣子。她低垂著頭換紗布,動作細緻而溫柔。
「這種事情以後我自己來吧。」他難得好心道。
女人錯愕地抬眸,對上了男人柔和眷注著自己的臉。見他如此體貼謙仁,黛雲軟心頭異樣,只得轉過頭隱藏心事。
深秋蒼茫,乾爽的山風在紅葉間獵獵作響。綿延大山之中有哀雁孤鳴。從山崖下俯瞰人煙稀少的點點村落,只剩裊裊幾縷炊煙。男人在空曠的崖邊教女人擺正姿勢,搭箭扣弦。
他極有耐心地指導,「左手握弓,右手扶箭。記住要儘量平視前方,用力朝後把弦拉滿,再鬆手釋放,這樣箭射出的距離也會更遠。」
女人腦子是聽懂了,但之前畢竟沒正式學過,手部動作多少有些生硬。
見她總是細節有誤,不得要領。裴遠山上前,靠近一步說「冒犯了。」然後將自己的大掌搭在女人的小手上,手把手教她。他替黛雲軟將拇指勾弦,然後摁著她的食指和中指,示意其壓住拇指加強力道。
感受男人與自己貼得那麼近,掌心還覆在自己的手背上,女人面頰微燙。但反觀男人神色磊落方正,一臉認真專注。如此謙謙君子,讓她忽然有些自愧地低頭。
專心教學的男人沒有意識到女人已經小鹿亂撞。只管調動臂膀的力氣主導著女人的手拉弓引箭。隨著箭羽快准狠地插入樹樁,分心的女人發現,男人不但箭術了得,其實體格力量也是極好的。他身形修長,健美硬朗。如今傷勢漸好,病態漸弱,不自覺帶著一股英姿勃發的氣勢。不像是個庸碌小兵,也不像是個落魄書生,倒像是個少年將軍,世家貴子。
十月間橘子熟了,燈籠般黃澄澄的掛滿枝頭。黛雲軟摘下一個來嘗,雖然不比南方汁水飽滿,口感香甜,但推到村口或者商道上便宜賣了,多少還是能賺點的。裴遠山身體好轉後,總會替她分擔農活。這不,今天某人就甘當農夫,已經屈尊降貴在橘園裡採摘鮮果了。
頭頂的天空傳來一聲長嘯,他的信鷹從遠方滑翔而來。裴遠山拆開捆在海東青爪子上的信,是父親催他回揚州了。摸著一旁女人用稚拙的手藝為自己打造的拐杖,他忽地眷戀不舍。
他扮作無事發生一樣回到茅草屋,黛雲軟恰好背著一筐紅薯從山下歸來。她今兒在村里販賣橘子,又聽說那潑皮李二的家人見他失蹤許久,正欲尋找卻在田埂間發現一隻金雕啃食其屍骨。把頭顱都吃光了,場面頗為恐怖。村里人只當他倒霉,躲得過兵役,卻躲不過百年罕見的食人猛禽。
裴遠山見女人肩背上負重累累,忙三步並兩步,強行解下她的背簍,接過重物。其實黛雲軟確實酸累不已,肩都勒紅了。往日裡半刻鐘的路硬是走走歇歇成了小半個時辰。這一筐的紅薯是黃阿春的叔叔嬸嬸送的。本來二嬸還擔心她力氣小,欲要替她背半框,她顧忌著家裡收留了個陌生男人養傷,怕招惹閒言蜚語,便硬生生自個兒扛了上來。
雖然現下是蕭索的深秋時節,但背了那麼重的東西,女人早已香汗浹背,身子黏膩不爽。黛雲軟在水缸里打了一盆水,想要擦拭身體。她有些忸怩赧然地抬頭環顧,才發現男人早已自覺退避去了屋外的山坡處,正面向青山,憑高臨風。
他總是這樣,心細如髮,注意分寸,從不越禮。很會體察和照顧她的難處,充滿了讀書人的教養,世家子弟的涵養,翩翩君子的修養。
黛雲軟全然信賴他。原是想簡單擦拭一下身子,現在索性放下心來沐浴一場。洗漱完後,她一邊用帕子給秀髮吸水,一邊走進了自己那簡陋的小書房。這時才發現桌案上赫然擺著一張還未風乾的侍女圖。畫中女子嬌柔清秀,無論身量還是面龐,都與黛雲軟的形象無異。
她自然知道他這畫中人是自己,心中不禁泛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柔情。
黛雲軟出去尋他,有意提到那幅畫兒的事兒。裴遠山只說自己是許久未碰紙硯筆墨,有些手癢難耐,還請不要責怪他未經同意擅自提筆。女人自然沒有責難的意思,本也只是心中竊喜,頭一次被人描摹入畫。
其實裴遠山早在借筆回信的時候就發現她那間屋內還掛著一把琵琶,當時心中便有了某個猜測。此刻終於問道,「娘子可會彈《聊贈一枝春》?」
黛雲軟詫異地點頭,「會是會,只是彈得不入流。你怎地問我這個?」
果然是她。一個月前,那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在山下茅店歇腳時,那首前一刻勾起他思鄉之情,下一刻在血雨腥風中高潮迭起的琵琶音果然是她所彈奏。
「沒什麼,只是遇到你的前一夜在山腳下聽過。」他淡淡地笑著,內心卻為這早有相交預兆的緣分而盪起波瀾。「分明彈得很好...」
往後的一段日子,他教她臨摹顏柳書法,她教他畫夏蟬薄翼的技巧。他給她講遊歷名山大川時目之所及的風景,她給他彈奏逐漸失傳的南朝遺曲。似無話不談的知音,又儼然一對隱於幽野的夫妻。但卻始終克己復禮,相待如賓,守著一層厚厚的窗戶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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