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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01:54:16 作者: 草履
「她就去了。」
「我是不是很失敗?」樓英傑問,「我說是做我想做的,其實我在侵害別人的生命,我說我愛我愛的人,其實我愛的人得不到愛,而我想挽回的時候,他們都沒有給我挽回的餘地。」
前面的話賀關都回應了,但這句賀關沒有回。
「好像什麼都太晚了,」樓英傑得不到回答,也不氣餒,只是接著往下說,「從那之後我和老四的關係就越來越差,他在國外讀大學,四年裡一次也沒有回來,畢業之後更不見人影,到了後來……我只能從別人嘴裡知道我兒子的事跡,然後誇讚我把他養得多麼多麼好。」
「但其實……他不需要我。」
「他還沒有和我斷絕關係,只是因為我是唯一和弦月有聯繫的人。」
「到了後面……」樓英傑眼神逐漸渾濁,似乎看不清東西,又似乎看清了很多東西,「我自己待在那座老宅里,看到的哪一處地方都有弦月的影子,我實在太想念她,所以沒有宣布她的死期,沒有舉辦她的葬禮,還請人做了很多個她的蠟像。」
「笑的,不笑的,生氣的,閉眼的……能想到的所有表情,我都讓人做了。」
「正好老四回來……看到了。」
「他和往常一樣沒有表情,我還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他不生我氣了,況且他說要留在主宅住兩天,」樓英傑恍惚地說,「我倒也有點高興。」
「只是沒想到……他在那兩天毀了我所有的蠟像。」
「我去蠟像館,他就坐在最高的一個展示台上看著我,說,你真是個垃圾。」
「我知道我是,」樓英傑喃喃,「我這輩子都對不起弦月,但我還是妄想通過蠟像得到她的寬恕。」
「然後他說……」
樓英傑把一字一句都記得清清楚楚,足以看出他對那段記憶有多深的印象。
「『我長這雙眼睛有什麼用,都看不出我爸爸得了病』。」
「他果然很恨我。」
從那之後,樓冬藏就看不見了。
樓冬藏和樓英傑都知道,他看不見不是什麼生理原因。
他只是不想看見。
他不想,他不願。
他痛恨,他痛苦。
「至於危柳,」樓英傑說,「她是弦月的雙胞胎妹妹,和弦月幾乎一模一樣,並不喜歡我,和弦月也很久沒有聯繫,她甚至不知道弦月死了。那時候弦月執意要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她覺得有辱弦月的身份,和弦月斷絕了往來。」
「可我這次不能什麼都不做,什麼都發現不了了。」樓英傑捂住自己的雙眼,痛苦地嘶啞道,「我求她扮成弦月的樣子,看這樣能不能讓老四復明。」
「她知道弦月死了之後,罵了我一天一夜。其實危柳也是個讀書人,她們書香門第的女孩,罵人都罵得我聽不懂。」
「她說得對,她說得對。」
「她最終還是答應了。」
「只是樓冬藏太敏銳,即使危柳怎麼說,他也不願意看她一眼。危柳看這事沒辦成,就要回去。而我太貪心……太貪心……」樓英傑說,「我求她留在我身邊,我求她……我求她在有時間的時候來看我一眼。」
「她鄙視我,每次她用鄙夷的眼神看我,我都立刻像被電打了一樣……但是她笑出弦月那樣的笑容,我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多麼重蹈覆轍,有多麼固步自封。
也多麼愚蠢。
只有這一點上,賀關想說他愚蠢。
賀關看著他臉上縱橫的溝壑,最終沒有言語。
「所以老四帶你來找我的時候……我特別……驚訝。」樓英傑安靜了很長時間,「現在能告訴我你的故事了嗎?」
「當然,」賀關爽快地說,「一件換一件,我會很誠實的。」
「洗耳恭聽。」
「那倒不用,只是稍微有些……不太好聽。」賀關皺著眉,似乎在想從哪裡說起,「總之我一開始不是這世界的人,在別的世界,我是有爸爸媽媽的。」
樓英傑眉頭似乎要上揚,但又落下。
他見過太多東西,以至於這些驚不到他。
賀關後靠在躺椅上,兩手十指交叉,越夾越緊。
「我家裡還算富裕,我在二十三歲之前過得也很不錯,直到我爸媽把家裡的公司留給我,而且不願意見我。我就找啊,找,找了很久,也沒找到他們在哪。」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了我們家管家的蹤跡,所以我派私家偵探跟了他很久,才拿到爸媽的住址。」
「我之前非常非常埋怨他們。我心想你們怎麼都不管孩子,把公司交給孩子就撒手不管了?」
「後來我才知道是管不了我了。」
「不知道老年痴呆發生的概率有多高,但是發生在我家人身上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賀關把自己的手指夾到指骨發白,指尖泛紅。
這似乎用光了他的勇氣。
「原來離開我不是不愛我,是不能愛我了。」
「但我還不懂事地恨了他們整整三年。」
所以賀關那之後,才更拼命地工作。
他並不知道賺錢到底有什麼用,但是他知道他需要別的事把自己填滿。這也是為什麼他來到這之後,那麼著急想讓自己……進入工作。
什麼都好,什麼都行,給我一點可供分神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