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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4 01:54:16 作者: 草履
賀關還是來晚了。
地下總共四層,除了他和樓英傑,現在沒有一個活人。不過即使他來早了,也很可能改變不了現在的局面。
醫院內的連廊只剩下隨處可見的燈和燈帶,散發著冰冷的藍光。
「那在這工作的員工呢,你把他們放哪裡了?」賀關又問。
「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這你就別問了。」
「做手術的醫生也不知道?」
「這裡整個都是我建的,要說也是我的錯,不要牽扯到別人。」
賀關見樓英傑閉口不提,只好說:「好吧,那我問別的,一開始是怎麼想建這裡的?」
「因為弦月和李蘭聽。」
「弦月是誰?媽媽嗎?船上我就見過她一次,還沒多和她打招呼。」賀關說。
他知道答案,但他要問一下才能確定。
「前兩個問題是,最後一句不是,」樓英傑說,「船上你見的是弦月的妹妹,危柳。」
「是個很長的故事?」
賀關拉過一張凳子,也坐下了。
兩個人就隔著一具屍體,有一句沒一句地你問我答。
「應該不太長吧。」樓英傑笑了笑,說,「上學的時候我身體弱,都說當兵強身健體,家裡就想讓我去當兵,我也聽話,就也去了。進部隊我和李蘭聽一班,他話又多又密,宿舍就我忍得了他,後來也就慢慢處成好兄弟。之後碰上上戰場。」
這裡賀關已經知道了,於是點了點頭。
樓英傑也適宜地避過。
「李蘭聽立刻退伍養傷,而我沒怎麼受傷,但也沒繼續待在部隊的意願了,所以比他退伍要晚半年,出去之後又忙著轉業,一次也沒去看過他,忙來忙去,差點把他給忙忘了。」
樓英傑說得很簡單,但聲音卻很苦澀。
「閒下來我就想著要創業,那時候剛好碰到了弦月,我們自然而然開始戀愛。那個年代創業的人很少,我白手起家,可弦月出身書香門第,我們門不當戶不對。所以她爸爸媽媽很不喜歡我。而且那時候我也太年輕,頭腦一熱就說去創業,具體創什麼不知道,就是個愣頭青。」
「後來又一次,我去和我戰友喝了場酒,聽他們聊天提到李蘭聽,我才知道他住哪。但是我去找他,他不願意見我。他家裡很窮,比我窮多了。我如果是白手起家,他就是家徒四壁還帶漏風,每次下雨必澆頭。」
「他腿不能用,脊柱神經被彈片打穿,大小便失禁,自己一個人在家裡,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活到我去看他那天的。我進屋只會被李蘭聽拿棍抽出去,弦月也好說歹說才進了屋子,她從小長到大沒見過那麼臭的地方,但是那天在李蘭聽屋子裡陪了他半天,又和他聊了半天,從早上待到晚,出來的時候身上都餿了,皺著鼻子問我臭不臭。」
賀關:「不會。」
耀眼的靈魂沒有髒污。
「找到他之後,我和弦月就想,我們要做和殘障人士有關的,我們想讓李蘭聽變回正常人。」
「當然了,」樓英傑一哂,「我現在可不這麼想,變回正常人只是個偽命題,身體障礙帶來的心病會伴隨人的一生,不是說說就行。」
樓英傑看向賀關,卻沒看賀關,只是在回憶:「但是那個時候我們沒有錢,弦月在學校教書,我和她擠在她分配的教師宿舍里,不到十平米的小單間硬是住我們兩個人。而我出去拉投資,跑遍淮陰也沒有願意投我的人。那時候都說下海經商,風很大,而我幹這個吃力不討好,有個投資方說我正常人的需求還沒滿足,跑去管殘疾人,是不是腦子瘋了。」
「我籌不到錢,那陣子還每天去照顧李蘭聽,憋屈了就和李蘭聽發牢騷。」
「我不該說的,李蘭聽都殘疾了,我當時還……」
樓英傑聲音越來越啞,意識到之後咳嗽兩聲。
「一開始這些設計啊公司啊,李蘭聽都不管,他受傷之後,十天半個月也不一定說一句話。那些基本都是弦月做的,雖然很稚嫩,但放在那時候已經夠了。那時候沒人做,我們算是領先的,於是一切環節都卡在我籌不到錢上。可能我確實說自己缺錢說得太多太多了……」
樓英傑又開始恍惚,但他也只是恍惚幾分鐘,復又平靜下來。
「有一天不知道什麼時候,李蘭聽瞞著我們倆,把自己一個腎賣了。」
「我不知道這事兒,但是李蘭聽突然拿出八千塊錢讓我去開廠,任誰都要懷疑一下,更何況他雙腿……那是七十年代的八千塊錢,比現在的兩百萬還多。弦月當時就覺得不對,但是我得意忘形,已經拿著那個錢去找工廠選址了,她沒來得及攔住我。」
「等我貨都定好回來,一聽她的也覺得不對,我們就一起去找李蘭聽。」
「沒想到碰見李蘭聽要跳河,給我們留了一封遺書,說他死了之後把他器官都賣了,讓我們拿去投資,反正他活著也沒用。」
「我真沒想到他是這麼想的,他以前從來沒這麼悲觀過,都是我……」
樓英傑醒了醒神,接著說:「把他救上來之後,弦月給他做了兩個星期的思想工作,也多虧她是教書的,能說。」
樓英傑說到這裡,又泛起眷念的笑意。
「李蘭聽決定和我們一起做。於是我們三個人各自分工,我負責對接,弦月負責後勤,李蘭聽負責設計,放在今天也算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