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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21:44:38 作者: 往生煙
    裘世煥旁若無人地向前走去。

    在花園盡頭等待這位意外來客的,是一幢孤獨於世的建築物。

    外牆大面積剝落,水泥結構裸露在外。

    連建築物最原本的面貌都無法辨認,枯死的藤蔓甚至生長到了鏽蝕的水管頂部,再往上便到了二樓的防盜護欄。

    鐵欄間開了一扇小窗,死於冬日的盆栽緊挨成排。

    他一抬頭,就看到建築物的頂層有一塊搖搖欲墜的金屬牌,在風中吱呀吱呀地搖擺。

    上面的文字模糊不清,褪去的色彩像是從上個世紀遺留下來的。

    但裘世煥還是本能地將它念了出來。

    「冬堡孤兒院……」

    第87章

    直通大廳的玻璃門沒有上鎖,轉軸處的摩擦出難聽而老邁的怪聲。

    接待台正對大門,衣擺掃動時,無聲地捲起一層厚灰。

    「好多人。」裘世煥低頭數起了腳印,「……十七個,嗯,還有十七個。」

    正握的匕首緊貼手腕,孤身一人的獵人環顧四周,嘴唇翕張片刻。

    接待台下方還有一張滿是蠟筆印的旋轉椅,它的坐面灰塵密布。靠近桌子的位置有一處缺損,致使內里的海綿抽拉在外。

    桌子底下沒有藏人。

    他失望地斂起流露在外的殺戮欲,手掌就勢一撐,繼而遠離髒兮兮的桌椅。

    越過接待台,等待他的是一片公共活動區域。

    櫥櫃、桌底、茶水間……他像頭覓食腐肉的鬣狗一般到處搜尋,然而一切可供藏身的位置,都不見獵物的蹤跡。

    裘世煥悻悻地轉移了目標。

    在區域右半邊,一台舊電視機孤零零地蜷縮於牆角,表面蒙了一層蛛網。他一把抓住電視機背後的插頭線,哼起誰也沒聽過的歌。

    拖拽、拉扯。

    陳舊又老式的電子產品失去了底部支撐。球面玻璃朝下,直直跌碎一地。

    滾動的裂片在腳跟後帶起一陣毛骨悚然的嗞啦聲。

    裘世煥面對牆壁,將電線的後半部分慢慢纏繞在手腕上。

    他對準某一塊受潮最嚴重的牆皮,脖頸的血管如同遭受捶擊般跳動。他手腕使勁,步態緩慢,順時針掄起重物,狂熱的力量在肌肉之間沸騰。下一秒,電視機以出人意料的勢頭狠狠撞向牆壁。

    它支離破碎,磚瓦開裂、崩塌。

    引發的建築物震動成倍地傳遞到了手腕。

    這面牆壁非常單薄,像是有中空結構。裘世煥還沒砸幾下,眼前的破洞現出一道不太自然的裂痕。

    他讚許地咧嘴笑了笑,手裡的動作逐漸加劇。

    接著,從擴大開來的孔洞裡,掉出來幾根大小不一的人骨。

    「原來你們在這裡啊。」

    少年停止了動作,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些重見天日的骨頭,仿佛它們不再是水泥的一部分。

    從褪色的牆紙邊緩緩起身,他歪過腦袋,沒什麼情緒地笑了一下:「我以前還一直在想,你們都還沒有變成大人,能去哪裡呢?」

    他蹲在一顆完整的頭骨前,頑皮地撥弄著它的顱頂。

    「原來,孤兒院的阿姨把你們藏在這裡了。」

    裘世煥相當隨意地扔掉手上的插頭線,這東西對他來說已經徹底失去了意義。除了破壞,他亟需找尋足以引發興趣的玩具。

    畢竟,這場狩獵遊戲從最開始就不值得他操心。

    作品展示牆上,一隻不知由誰編織的白兔子吸引了裘世煥的注意。

    比起兔子,它更像是一個奇形怪狀的線團。長短不一的耳朵被兩枚圖釘貫穿,受難的假上帝被釘在了展示板中央。

    少年好奇地走上前去。

    他拍掉兔子腹部的灰塵,用食指按了一下它缺損的右眼。

    兔腦袋像失去彈性的泥巴一樣凹陷進去。無論他等待多久,都沒能恢復原狀。

    「真遺憾。」裘世煥乾脆掐掉兔子的腦袋,將小小的毛絨團彈到地上踩扁,「我還以為能找到什麼好玩的東西呢。」

    告別公共活動區域,裘世煥漫步在長長的走道上。

    無人打擾的愜意,唾手可得的勝利令他心情愉快地踢開了見到的第一扇大門。

    木縫間的碎屑猶如顛倒沙漏中的細沙,款款流淌下來。

    裘世煥看著泛黃的食堂。

    他依稀記得這裡食物的味道。

    醬汁排骨總是很咸,被大量的醬油提成了紅黑色;河魚料理大部分時間都是紅燒做法,細刺多得讓人頭暈目眩;咖喱雞丁的土豆塊四四方方,口感硬實難嚼;切碎的胡蘿蔔混在肉餅里蒸熟,很難在甜與咸之間找到一個平衡。

    只有每周五才會供應一份甜點。

    甜點的具體味道他記不清了,因為大家對糕點的評價向來都是「難吃」。

    但裘世煥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對每個月中旬的那塊草莓拿破崙酥愛不釋手。

    少年逐漸從消弭的餘味中緩過神來。

    他環顧著空無一物的食堂,審視著翻倒在地的椅子,不再相連的長桌——他忽然發覺,原來沉默也有自己的聲音。

    發霉的木板、侵占了每一道細縫與角落的蛛網,以及在陽光下享受短暫一生的飛蟲。

    它們每一個都在發出記憶里的迴響。

    靴子落在凸起的木板上,往裡陷了一公分。

    血跡玷污了這條他曾走過無數次的長廊,促使年輕的死神追趕著蜿蜒繚繞的氣息,準備收割那條倉惶而逃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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