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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21:44:38 作者: 往生煙
他的手掌伸向裘世煥的臉頰,用撫摸來代替不合時宜的親吻。
裘世煥沒有躲閃,而是微微歪過腦袋。
「——在電影院的那天,你看著那對戰俘姐弟,看著既定的命運在人們身邊降臨。在滿堂大笑,在荒誕的諷刺與現實色彩中,只有你一人黑白分明,與世隔絕,像是膠片裡唯一的彩色。知道嗎?那一刻我看著你,只覺得你比任何事物都要孤獨,都要耀眼。」
拇指從眼瞼位置向下滑動,撫過唇角。
止於下顎。
裘世煥想要咬嘴唇,但這個習慣性動作很快被江彧的拇指撥開。
「什麼樣的人會在歡聲笑語裡獨自流淚?究竟什麼樣的語言才能形容你?——是闖入我家,險些奪走我性命的少年;或者任性妄為,認為地球始終繞著自己的淘氣鬼;還是在那昏暗逼仄的影室,躲在鏡片後舔舐陳傷的小貓?你到底是誰呢?」
裘世煥不安地咽了口唾沫,被戳破心思似乎讓這個向來囂張的孩子有些無地自容。
「大叔不好好看電影,盯著我看幹嘛……」
食指點在了唇上,向一側緩緩抹開,制止了裘世煥答非所問。
他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
「——哎,總覺得大叔不會喜歡這個故事啦。聽著聽著就會睡著?」
「喜歡與不喜歡,不是由你來決定的。」江彧吻在他柔軟的嘴唇上,「但這個夜晚很長,關於你的故事。我願意慢慢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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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姐姐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很瘦弱,個頭和我小時候差不多。】
「坐在椅子上不要動哦。馬上就畫好了,到時候就可以把你的畫像掛在牆上了。」
身材嬌小的女孩斜過身體,筆刷蘸起的白顏料在腳下滴成星點。
眼眸透過滿室陽光,在對座的小模特身上駐足。
五或者六歲的小模特乖順地坐在板凳上,膝蓋併攏,雙手自然置於膝上。
一頭引人恍惚的金髮獨自享受著陽光的青睞,未脫的稚氣被罩在一件小號的西裝馬甲底下,領口繫著一個蝴蝶結。
他和女孩有著驚人相似的容貌。
白金色的頭髮,小動物似的藍眼睛。如果不加觀察,或許短時間內難以分辨姐弟倆之間的差距。
條紋下裝堪堪過膝,纖細的小腿線條一路勾勒到了白色船襪間,穩穩地扎進小皮鞋。
【為什麼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她的消息,為什麼有意隱藏她的存在?】
【……大叔猜得到爸爸為什麼要這樣做嗎?】
「不要嘛。」男孩按著腦袋上的毛呢帽,羞怯地撇過腦袋,「大家交的美術作業都是風景畫,可是姐姐要畫我……」
「因為你很好看。」女孩將身體移到畫布前,吹噓的口吻隨著畫筆移動緩慢上揚,「我的弟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男孩低垂的臉孔一下變得緋紅。
他盡力保持坐姿,這顯然比禮儀課難堅持多了。
長時間維持同一種姿勢毀了這個難得的晴天,他的腰背到大腿不斷釋放出求救信號。
男孩不適地挪動臀部,他只能靠轉移話題來分散注意。
「姐姐,爸爸媽媽是什麼樣的人?」
【我不知道。】
【……因為啊,爸爸當年想要領養的,只有我一個人。但是姐姐不放心,她不肯撒手,直到見到爸爸本人。】
女孩手裡的動作沒有停。
「我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女孩參照著弟弟身上的衣服,無聲無息地轉回畫布前,「每到大人們的休息日,爸爸就會讓我挑選一天,開車載媽媽和我出去郊遊。」
「啊!我也想出去郊遊。」
男孩挺直腰杆,表情看著有些委屈。
女孩笑著安慰他:「別難過,姐姐一定會帶你出去玩的。」
「外面有什麼好玩的嗎?」
「我想想啊……知道落日嗎?」
「在書上讀到過,偶爾從房間往外看的時候,也能看到一點。」
【你的姐姐,和你長得很像吧。】
【嗯,姐姐很漂亮。她還會畫畫,畫出來的作品總是惹人遐想。】
「其實落日很漂亮。比任何文字描述出來的都要漂亮。」
「姐姐看到的落日是什麼樣的?」
「嗯……當你坐在山崖邊的觀景區,在樹蔭下鋪開一張野餐墊,落日就在那兒了。有風來訪的時候,滿樹的桂花紛紛揚揚的落下來,它們的芬芳可能短暫地留在你的裙擺上,也可能去赴一場未知的旅行。可不經意間,你一抬頭,就能看見太陽沉入大海,魚鱗般的波紋在遠處蕩漾。」
【她都畫些什麼?】
男孩托著腮,眨動藍眼睛,像一隻盯上了蝴蝶的小貓。
「還有呢?還有別的好看的嗎?」
「有啊,世界上有許許多多好看的,好玩的地方——你還沒有見過世界上最藍的海洋,聽說就像你的眼睛一樣;還有世界的最高峰,我聽說它總是白雪皚皚的,甚至能在山腳下滑雪;對了,還有熱氣球,大大的,什麼樣的花紋都有。它可以帶著我們一直飛到天上去。如果爸爸媽媽還在的話,也許我們四個人可以來一場家庭旅行。」
【她畫過天空,山川,大海。只要是她見過的任何東西,都會毫無保留地畫給我看。然後向我承諾,總有一天,她會帶我去登山,坐纜車。這是她第一次騙我,也是最後一次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