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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21:44:38 作者: 往生煙
    「我有讓你自作主張嗎?」淺褐色的眼眸毫不客氣地剜了一眼對方,寒聲道,「不覺得嗎?老鼠們可真是骯髒,因為無孔不入,因為防不勝防。因為一次觸碰,就可能沾染上什麼病菌。父親要懂得這一點,要親自排除危害,才能確保自己的孩子茁壯成長。」

    「裘會長……」

    「嗯,我記得你說過,自己有一個女兒。」

    值班經理的表情變得極為驚恐。

    「我、我能為您做些什麼?」

    「你也不希望她生活在一個滿是老鼠的環境裡,不是嗎?」男人歪著頭,似笑非笑地揚起唇角,「把老鼠們處理掉吧。孩子總是需要一個健康的環境。」

    ***

    溫熱的紙杯像一隻蝴蝶飛落在了臉頰。

    裘世煥「啊」了一聲,少有地露出了他這個年紀靦腆又害羞的樣子。

    江彧背過身,食指壓著塑料蓋,後背靠在玻璃上。

    「在想什麼呢?」

    裘世煥心急地吹散熱氣,嘴唇碰著杯沿,卻受那絲毫不降的熱度所燙,眉頭緊鎖。

    剛剛沖泡開來的咖啡被鋼琴家般的手指護在胸前。

    他抓起江彧的手,十指相扣,不由分說往海底隧道的方向走去。

    履帶式電梯像是把他們送入了巨獸的咽喉。

    深藍色的海底世界從頭頂坍縮下來,天光在遠處蕩漾。

    岩石的走向偶爾呈拱形,偶爾孔洞相接,偶爾附著大量藤壺,供群魚懸浮共舞。

    從頭到腳都是眩暈的,具有壓迫感的。

    無數種倒影在幽暗裡交匯,向著那些遙遠的人造廢墟暢遊而去。

    他回過身來。

    在這幾乎籠罩進海底的茫茫光霧中,少年的瞳孔仿佛寄宿著萬里深空的孤獨巨物,那是巨大的,裹挾著暴風的冰冷天體。

    菱形的紅寶石戒指抵住嘴唇,眼角微挑。

    誘惑的嗓音像一條蟒蛇般纏住了江彧的腳踝。

    「這個嘛,我不會告訴大叔的。這是我的秘密哦。」

    「問個問題,小朋友,你去看過心理醫生嗎。」

    「為什麼要去看醫生?我又沒有生病。」

    「這樣啊,看來是我的問法有問題。」江彧低下頭,思考著如何將話題進行下去,「嗯,我們不聊這個了……」

    「大叔,為什麼一定要讓我變成一個好孩子。」

    思路忽然被打斷,江彧有些意外地看向說話者。

    他從這個孩子眼裡看到了很多東西,困惑,不解,迷惘,也許還有一點關切,可那雙清澈的眼眸里唯獨缺少了罪惡感。

    為什麼自己會站在這裡,和一個人格擁有嚴重缺陷的孩子面對著面,談論「好孩子」這個話題?

    為什麼這個孩子在他面前總是乖巧聽話。

    那不像假的,也不像在做戲,可就是在不經意間,少年會露出帶血的獠牙。

    為什麼?

    江彧張了張嘴,訥訥地說。

    「因為這樣是錯誤的。」

    「我做錯什麼了嗎?」

    裘世煥不知所措地低下頭,又是他慣用的伎倆,又是他博得人同情心的方式。

    「你總是這樣說——你總是擺出那樣的模樣迷惑我,可是世煥啊,你從來都沒有反思過這個問題。我說過的話,我對你的期待,在你看來到底是什麼呢?」

    少年似乎聽出了江彧的心灰意冷,他拉住江彧的衣袖。

    臉上的笑容既討好又無害。

    「大叔說過的話我都有在聽啊?但是,就算聽了,我也沒有答應過一定會改變吧?」

    忽然之間,江彧好像被某種東西打敗了,他像是被繳去手裡的劍,胯下的馬匹被火槍射殺的騎士,連關節都在沉重的盔甲下垮塌。他憤恨地咬著牙。

    「……你有想過,如果被殺的人是我。你會怎麼樣呢?你也許不會怎麼樣,因為你……」

    「不會的。」裘世煥看著他,眸子幽冷得像粘稠的沼澤,瞳孔深處卻藏著咀嚼不出的情緒,「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的。」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大叔。」那眼神可憐極了,就像一隻被丟下就只能在暴風雪裡等待死亡的小幼崽,「大叔,原諒我嘛。看在我這麼真心道歉的份上。」

    江彧於心不忍地撇過頭。

    「這跟喜愛一個毛絨玩具有什麼區別嗎?」

    隨著接觸變多,隨著自己越來越接近裘世煥身上纏結的謎團。

    江彧不得不揣測裘世煥對自己的感情。

    他一直很好奇對於這種人格障礙的孩子而言,自己到底是一個合格的玩伴,還是真的如對方所說的「喜歡」。

    這個孩子表面上永遠這般精緻迷人,可內里卻病態到讓人身心發冷。

    豹子就是豹子,天性是不會因為任何事物而改變的。

    裘世煥的眼神有些受傷。

    「大叔,為什麼凶我?」

    「你聽好了。這句話我不會再說第二遍,如果再發生任何類似的狀況,我……」江彧煩躁地咬住嘴唇,在小動物般的注視下他根本無法撂下狠話。

    「我們就結束了,對吧。」

    江彧沒有看他,沒有人能忍受那種眼神。

    那種仿佛所有過錯都是他人所為,受害者般的眼神。

    「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江彧點著了嘴邊的一支煙,那憂鬱的火光在他腳下聚成了朦朧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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