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2023-09-13 21:21:04 作者: 長安夜雨
    也許這種維護是出於愧疚,但他並不願意承認,仿佛「愧疚」這兩個字對他們的過去是一種褻瀆。

    寧立夏煮了杯咖啡遞到蔣紹征的手邊,自己卻只喝了半杯白水:「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外面種花。」

    她拎著鐵皮桶,走到別墅外的矮牆下,用鏟子挖了幾個小坑,將紙袋裡的種子分別撒下,剛填好土正要起身去拎水,便聽到蔣紹征問:「就這麼簡單?」

    「能有多複雜。」她仍舊蹲著,仰頭看向他,右唇邊的梨渦若隱若現,「幫我接桶水吧,西邊的草坪中有水龍頭。」

    他很快就接了滿滿一桶回來,寧立夏頗費了些力氣才拎起來,她起得太快,重心又不穩,一陣目眩後竟向蔣紹征的方向栽了過去,所幸反應夠快,及時找回平衡,人沒摔倒,只潑了半桶水出去。

    「嚇出了一身汗,這麼大的桶不用接滿!」她抱怨完才看見從頭濕到腳的蔣紹征,噗嗤一笑後又覺得自己太不禮貌,趕緊收起笑意道歉,「真對不起,害你大晴天的成了落湯雞。」

    蔣紹征自然不會同女人計較:「怪我接的水太多。」

    今年的天氣十分反常,才五月氣溫就飆到了三十七八度,在太陽下面多站一會兒衣服就能幹,但蔣紹征是客人,不好太失禮,於是寧立夏去休息室的衣帽間找了寧御的襯衣西褲出來。

    「都是沒穿過的,尺碼和你的剛好一樣。外頭熱,屋裡冷氣開得又大,穿濕的容易著涼。」

    看到寧立夏手裡的男裝,蔣紹征微微一怔,工作室里的員工大多是年輕的女孩子,男人只有兩個,個子都不高,不可能穿這個號。待他進了寧立夏的衣帽間,看到左邊牆上一整櫃尺碼相同的各式男裝,心中更是騰起了說不清的感受。

    「你男朋友不會介意吧?」

    「男朋友?他很少來,一件衣服而已。」

    礙著禮貌,他沒法繼續追問,其實她有沒有男朋友跟他一丁點關係也沒有,他本就不該關心。

    待他回過神,寧立夏早已走出了別墅。澆過水,她又搬鐵梯去屋頂找花盆。蔣紹征再次感嘆姐妹倆的性格簡直天差地別,顏穀雨事事都要央他幫忙,別說爬梯子,連水桶都不肯自己拎,兩人唯一的相同大概就只有長相。

    寧立夏捧著花盆進來,邊翻土邊笑道:「我買了波斯菊的種子,也不知道會長出什麼,這些花種經常貨不對板。」

    蔣紹征也笑:「你姐姐喜歡向日葵,失蹤前在我們家的後花園辟了一小塊地,種了一整片向日葵,沒想到長出來的卻是白日菊。」

    寧立夏回憶了好一會兒才記起這件事兒。那時候父親躲了起來,家裡的房產全數被拍賣,她只得暫時在程家借住。程家人不准她隨便亂走,說是為了她的安全,蔣紹征又極少來看她,她跑到蔣家花園種向日葵不過是想借著照料花每天去見他一面。

    他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忙,根本耐不下性子陪她,她唯有撒嬌裝傻纏著他替自己做這做那。其實她不是看不出他的厭煩,但家逢巨變,寄人籬下,她太惶恐,下意識地想緊緊抓住他。

    向日葵代表愛慕,最後卻開出了白日菊麼?永失所愛,似乎不太應景,因為他並不怎麼喜歡她。

    她不算聰明,自知之明卻還是有的,他們之間所謂的婚約是在她失蹤的基礎上才得以延續的,如果她沒有走,蔣紹征又怎會因為負疚另眼看待她?既然不會再有交集,倒不如頂著寒露的身份相處,躲掉麻煩之餘還可以避免尷尬。

    「你的腿怎麼流血了?」

    寧立夏低頭一看,一小股血正從膝蓋順著小腿蜿蜒而下,她摸了摸膝蓋左側,才發現有一道不算長卻頗深的傷口。

    她抽了張紙巾隨意地擦了擦血,打開辦公桌的抽屜,找出兩片創可貼邊撕膠紙邊說:「從鐵梯上下來時刮的,當時沒流血,現在也不覺得怎麼疼。」

    「那個梯子上有鏽,這麼了草怎麼行,如果換作穀雨,說不定會嚷嚷著叫急救車的。」

    「……」

    她看著蔣紹征從抽屜中一樣樣翻出棉簽、紗布和藥水,半蹲下來替她擦傷口,他擦得很仔細,還不忘叮囑:「傷口這麼深,萬一有鐵鏽很容易得破傷風。你別忘了換藥,塗過的棉簽必須直接扔掉,千萬不要再往碘伏里放。」

    「哪兒有那麼誇張。」

    「你姐姐指甲裂了都要我陪她去醫院排隊。她小心過了頭,你又太粗心。」

    「你覺得她很煩?」

    蔣紹征想了一下才說:「女孩子本來就可以嬌氣一點。」

    寧立夏瞭然一笑,沒再接話。

    他一再說自己和十九歲時截然不同,其實這些年她何曾有過一絲改變?唯一的差別大概就是她不再傾慕他。

    當年的她多幼稚多愚蠢啊!以為裝柔弱扮楚楚可憐就能贏得蔣紹征的心,以為千方百計地賴在他的身邊就能令他喜歡上自己,回想起那時的所作所為,除了丟臉便只有丟臉。

    不過沒有關係,十幾歲的小姑娘,發發傻犯犯公主病應該還是可以被原諒的。何況蔣紹征這麼英俊優秀,年幼無知的時候為他做點蠢事也不至於太說不過去。至少不必像衛婕那樣把初戀比作拿不出手的黑歷史。

    寧立夏想,人的細胞完全換掉需要七年,所以七年後是另一個自己的說法簡直太對了。七年前剛剛離開的時候,每每想起蔣紹征,她都會覺得自己特別悲情,而如今,和他的那點往事於她來說僅僅算個笑話。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