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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6:01:59 作者: 折梅手
    一旁久久不言的柳非命眸中含笑,欣賞道:「師妹對樂家似乎頗有一番研究。」

    師妹就站在剔透薄冰的洞壁前,音譜發出的淡淡光芒將她的每一根髮絲都鍍成淺金色,頭頂有兩縷髮絲呆呆地翹著,就像她整個人一樣,帶著一絲或許連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真誠與喜悅,一字一句分享她的見解。

    誰能拒絕這樣誠摯的一顆心呢?

    「嗯,」青瀧的思路被打斷。她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忍不住語調上揚道:「是師兄告訴我的。」

    柳非命眨眨眼睛,微微詫異自己什麼時候同瀧師妹說過這些?就見青瀧像想起什麼好玩的事情,繼續向衡寧新奇地說道:「師兄常與裴師兄論道。就拿五音起源來說,他說他才不信什麼三分損益法,他說,樂起於民,民牧畜,所以宮商角徵羽是與我們農家的『牛馬雉豬羊』聲音相似才有的。」

    瀧師妹提起師兄,是真的會眉目飛揚起來,整個人像被籠罩在無法明道的開心裡。

    師兄兩個字被她說得額外珍貴。

    想起她方才就說過的師兄只有一個。

    柳非命恍然大悟。原來她口中的師兄是農家,謝知棠。

    藍袍少年手臂上摟著小食鐵獸,總是一副懶散散睡不醒的模樣。腳上的布鞋不論何時,總是會沾著未乾的點點濕泥,有時候長衫上也有,可他從不在意。若是碰上有人同他打招呼,這是常有的事,謝知棠才清醒過來,海水般柔和的眼神讓人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這樣的形象瞬間出現在柳非命的腦海中。

    柳非命向來覺得這樣的人虛偽。

    他有時候也會自嘲,自己長期左右逢源,卻沒什麼朋友。謝知棠同樣是見人三分笑,卻被前呼右擁的。

    謝知棠不過仗著是農家沅聖唯一的弟子罷了。

    再者,柳非命想,自己從來不需要朋友。

    青瀧仍在同衡寧說起一些師兄對樂家的見解,企圖找一找破解此局的靈感。忽見柳非命輕笑一聲。

    他總是這樣笑著。眼睛,嘴角,就連細長的眉毛都是笑著的,笑得溫潤,笑得如沐春風,笑得堪稱完美,眼底卻是無際的冷漠。

    柳非命雙指在瞬息之中打開紙扇,前後慢搖,和善地循循善誘:「偏信易暗,兼聽則明。師妹可曾聽過我墨家之言。」

    「墨家《非樂》、《三辯》、《公孟》三篇中提起,作樂、賞樂都應當建立於『事成功立,無大後患』的前提下。如今天下受七國紛亂已久,而後晟國雖一統,但根基不穩,流民眾多,實在可謂是『飢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在這種情形之下,享受音樂不僅無益,更可以說是勞民、傷財、誤政以至亡國。」

    謝知棠可以教的,他一樣可以教給師妹。

    紙扇扇動空氣,帶動起極其微小的紋波,向漣漪一樣往外擴散,無聲撞擊在鈴鐺之上。

    青瀧正認真學習著墨家的非樂觀。她曾在書上看到,儒家尚禮樂之道,倡導和諧之美、崇雅抑俗的音樂審美觀,曾言聽一曲而「三月不知肉味」;道家則言「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教導弟子不要繁華的絲竹樂器聲迷惑,而是該尋找天地間的自然之音,領悟天人合一,「玄之又玄」的「眾妙之門」。

    就如同百川終將匯入海,青瀧隱隱約約覺得,聖賢百家各有各的追求,各有各的思想體系,而百家的爭鳴或許才是這個時代發出的最強音。

    「等等。」

    青瀧耳朵中繃著的一根弦忽然動了動。空氣的紋波與鈴鐺緩慢相撞,發出清淺的聲音。

    她能聽到很多聲音,甚至是元炁的流動。她的耳朵從前總是用來聽對方劍意的微小波瀾,劍割在喉嚨上的利落以及無數臨死前的咒罵,她從未聽到過這樣美妙的音樂。

    鈴鐺的聲音古樸典雅,有一種柔和之美,寧靜祥和,帶著孕育天地萬物的遼闊之意。一時之間像是有無數樂器合奏,箏、琴、鼓……又像是數不盡的自然聲,芙蓉出水,雨打梧桐,碧綠江波花落一片。都在奏響同一個的音階。

    她閉起眼睛:「柳師兄,你再扇一次。」

    這隻鈴鐺的聲音又大為不同,似注入無窮力量,堅實而明朗,使人全身氣機的展放。

    「你依次扇動鈴鐺。」

    柳非命提醒:「師妹,這鈴鐺應該是觸動式,不接觸不會發出聲音。」

    衡寧看著青瀧緊閉雙眸上輕輕顫動的睫毛,打斷他:「你照做就是了。」

    片刻後,青瀧睜開眼睛,心中已然有數。

    她拾起一根木棍,有把握一個人敲響五隻鈴鐺,只是不知後果如何。

    「柳師兄,衡寧,我想試一試。」她理所當然地將別人排除在風險之外,「你們先去外面等我。」

    「呵。」

    衡寧好像輕蔑地笑了笑。她仍站在原地,不問緣由,只淡聲問道:「說吧,要做什麼?」

    柳非命眼眸明晦交替,語氣莫測:「兵家不棄同袍故舊,衡寧師妹當真為兵家表率。」

    「與兵家無關,師兄想走便走。」衡寧看了他一眼,想起柳非命之前在海上各種行為。

    尋上官瀧時,他嘴上說著「著急」,其實催促她離開;釋家弟子出手,他不擔憂反放鬆。

    看起來這趟旅程,他不是自願的。難道是有人逼他?誰在逼他?他到底是陪同,還是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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