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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6:01:59 作者: 折梅手
母親知道,家世高貴的王相只是一時興起,若當時告知,絕無可能留下這個孩子。所以這些年她流離轉徙,只為了等待這一天。
這一天是王相家老夫人療養歸家的日子。王相府以儒學治家,重親重孝道,老夫人又極重子嗣,一定會認下這個孫子。
而她,也能母憑子貴,一步登天。
可惜母親的算盤珠子打錯了。
滴血相融後,一片死寂。老夫人鐵青著臉色認了孫子。
六歲,「武」對王修來說是打死母親的三百亂棍,是他沒有見到這個眾人口中的「心機娼.馬」最後一面。
王修沒有了母親,父親更視他為恥辱。
「武」對他來說是丞相府人人都可□□他,是一雙雙將他揣進污泥的腳,揍得他鼻青臉腫。
直到那一天。
他的幾個不學無術的兄長又在遣派小廝欺負他,將他堵在陰暗的角落。數不清的拳頭毫不留情地落下。
「讓開。」一道清亮的,王修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聲音響起。
被揍得遍體鱗傷的少年勉勵睜開雙眸,眸中人群似浪退開,戴著面具的青衣女子從光里向他走來。
她有著這個世界上最清澈的眼睛。
這一刻,王修沒有想到「美目盼兮」,也沒有想到「一眸春水照人寒」,他只是想著,她有著這個世界上最清澈的眼睛,乾淨地落在他身上。
在青衣女子身後,站著一個衣著華麗的貴氣少年,他雙手環抱,睥睨一切。
兄長和小廝們都忙不迭地跪倒一地:「三皇子殿下。」
「下去吧。」貴氣少年擺了擺手,待人群散盡,他看著緩慢站起來擦了擦臉的王修,突然說道:「我可以把他們全殺了。你覺得如何?」
王修搖了搖頭,說道:「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世間最難得者兄弟。須貽同氣之光,無傷手足之雅。」
這是他在學堂外偷聽到夫子教的課。
貴氣少年笑了:「真有意思。王相苦心教導的兒子全是群酒囊飯袋,他視為恥辱的,卻真有幾分儒家人的特徵——」
「——迂腐。」他說。
王修低下頭,輕輕拍打著衣衫上的灰塵。
沉默中,青衣女子開口,她只說:「他們欺負你。」
她說的句子很短,卻莫名叫人心中一熱。王修看向她,頓了頓,說:「多謝姑娘關心。大丈夫心如磐石,志存高遠,不會耽於一時之困。」
「有點意思。」貴氣少年說,「青瀧,走了。」
青瀧,王修想,她叫青瀧。
再次重逢時,是在春獵,江水邊上。
王修已經是相府器重的繼承人,他穿著乾淨華貴,所寫的文章在整個晟國都掀起儒學風潮。
「多謝三皇子殿下。」王修拱手,他知道一切都是三皇子秦曜的暗中授意。
三個人的倒影落在水中。
青瀧的長髮被風揚起,拂過她身後的問情劍。她總是很安靜,甚至比一陣風還要輕。
可偏偏這樣的安靜如急促的鼓點在心中,讓王修突然有些分神。
秦曜沒有注意到,他放慢語氣,緩緩說道:「聽說我的幾位皇弟都很看重你。」
江流奔騰向前,伴隨著堅決而儒雅的聲音:「修願效此東流之水,篤志一心,山川不移。」
……
水聲磅礴,將王修拉回現實。
就在他面前,朝思暮想的少女閉著雙眼,劍氣凜然。
重影交疊,回憶成沙,散落一地。
他這一生向來不慕強武,只願讀聖賢之書。直到青瀧死後,他才發了瘋似地修煉,習得儒家精妙術法。
卻從未想過,習得這一身術法,竟是與她刀劍相向。
這一刻,他幾乎已經認定眼前人就是青瀧,他幾乎忘了,青瀧早就灰飛煙滅。任憑他在夢中無數次呼喚她的名字,她的魂魄再也不會歸來。
……
水聲打濕了鞋尖,青瀧想,好涼啊。她聽到有個東西咕嚕咕嚕地滾到她身前,應該是卷卷,似乎在張開雙臂踮起腳尖試圖擋在她身前,擋住對面儒家之人。
緊接著,儒家之人喉嚨動了動:「讓開。」
長發翻飛,青瀧絲毫未動。她記得這個聲音。
是王修。
可她也只是想起了他的名字。其他的,她沒有,也不會再去多想。
「倘若我不讓呢?」
謝知棠從身後走來。青瀧聽見師兄的腳步聲,停留在她的身側。
空氣比寒冰還要冷,莫名有幾分劍拔弩張的氣息。
王修恍若未聞,往前走幾步,謝知棠毫不猶豫手指微動,尖銳的薄冰驟然拔地而起,如排排利箭攔住他的去路。
擋在他們中間。
王修定定地看向前方,右手攥緊,青筋暴起。他像是鼓足很久的勇氣,才能勉強開口:「姑娘,我想……想見見你。」
哽咽的嗓音,強忍著難以抑制的激動。
明明只有三年,王修的聲音為什麼蒼老了很多,青瀧想。他是老師最得意的門生,向來與人高談闊論,談笑自如,怎麼也會幾近失語?
「師妹,你認識他?」謝知棠問。
青瀧能聞見師兄發上花的清香,在冰天雪地中顯得愈加澄淨。
聽到問話,她搖了搖頭。
她沒有猶豫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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