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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6:01:59 作者: 折梅手
塊狀的殘渣碎屑如雪花般, 紛紛落在謝知棠長衫上。
其餘幾人聽到這話, 先是一怔, 然後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三年來,謝知棠一直用留影珠來維持記憶。每天清晨推開門,他總是笑容如清風般,為他們洗手作羹湯,不辭辛苦地走在青青田野里。
……
裴淮序率先開口,表情越來越嚴肅:「我和瑤妹留下來照顧糖糖,孟昱你即刻御風回去取留影珠……」
孟昱斷然拒絕:「把糖糖留在這裡,小爺我不放心。我得帶他一塊回。」
裴淮序卻似不聞:「昨日從聖賢院到潤禾鎮,我們辰時出發申時到,用了四個時辰。孟昱你腳力快,一趟約需兩個時辰。記著,糖糖臥室門上的機關眼認人,你需要去找宴時來解開。你現在立馬出發,或許今晚就能趕回來。」
孟昱依然堅持己見。兩人針鋒相對,誰也不肯退讓。
「孟昱,現在可不是鬧小爺脾氣的時候。」直到燕瑤摸了摸青瀧的頭,問道:「小師妹,你說謝糖糖最在乎的是什麼?」
謝知棠望了過去。他早就注意到了,那個青色衣衫的女孩子,從始至終都安安靜靜的,一言不發。她的目光卻像盛著滿湖清波,柔軟晶瑩。
他罕見地正色,目光中有些探究與意外:「你真的是我的師妹?」
「謝糖糖,第一次見到你師妹,是什麼感受?」燕瑤還有心情開玩笑。
「我的師妹,自然是最好的。」謝知棠理所當然道,目光仍然落在青瀧身上。
青瀧也望了過去。
目光交織,謝知棠朝她笑了笑。他坐在窗前,眉目與春日遠山映在一道,長衫偶爾被清風吹拂,有種孤獨於世的自然與順遂。
她毫不懷疑地說道:「師兄最在乎的是明日的驚蟄節,是春祭。」
孟昱張了張口,沒說話。
師妹說得沒錯。
驚蟄節迫在眉睫,必須在今日調查真相,商量對策來,關於春祭的一切事情都需要謝知棠的主導。若自己非要把糖糖帶回聖賢院,耽誤了太平城的春種,等糖糖日後知曉,一定饒不了他。
裴淮序:「農家弟子可以忘記所有,但絕不會忘記他的職責。」
空氣中悄然無聲,落針可聞。一片樹葉從敞開的窗口飄進,謝知棠伸手接住。
粗闊的主葉脈如同人的記憶,延伸而出的一根根細脈,便是依託記憶而生出的情感、社交和關係。
「我相信你們的決定。」他突然扭頭迎向眾人的目光,雲淡風輕地點點頭笑了,一如他向來隨遇而安的性子。
還有三個字「勞煩了,」謝知棠想了想,終於沒說出口。
——
時間緊迫,孟昱出發,裴淮序送他一段路,同時向他確認道:「糖糖臥室中想來已經堆滿了留影珠,不必全部帶來。記得尋一顆藍色的儲存珠。裡面存放了他最重要的記憶。」
一顆留影珠的有效時間約為十年,十年后里面的影像就會慢慢消散褪去。而儲存珠取自三途河的巨蚌,據說能夠存續三百年之久。
謝知棠每個晚間,都會從當日留影珠里取出絕不可以忘記的片段,置於儲存珠內。
如此一來,他凌晨時也不必依次查看成千的留影珠,只需要看那一顆儲存珠即可。
也許人生皆是如此,漫長的歲月大多無足輕重,絕多數事情只是徒勞無功。
活著的只是一些瞬間。
孟昱聽了,酸溜溜地問裴淮序:「你什麼時候進的糖糖臥室?你經常進入?白天還是晚上?」
——
燕瑤在聯絡蘇妙月,詢問這種情況下的注意事項,以及太平城中醫家開的藥鋪,哪家有留影珠在售賣。
青瀧默默記下。她若有所思,問出心裡的猜測:「師姐,你們先前所說三年前之事是否就是……」
「就是你師兄突然失憶的怪病。」
燕瑤將原委細細道來,臉上沉思之前漸顯:「農聖和醫聖都束手無策,不知到底是何人作祟?」
他們對此也有諸多猜測。農家本就為君王所忌,七國的君王們,攻城掠地,血流成河,什麼都不怕。卻偏偏怕躬身于田地之人。
她望著青瀧走向謝知棠房間的背影。
不過師妹有一點說得不對。
謝知棠可並不在意春祭。
一個什麼都不記得的人,什麼都不會在意。
若非留影珠,所有的面孔於謝知棠都是陌生,所有的風景於他都是路過。他親手撒下的秧苗,養大的鵝鴨,其實都毫無任何情誼。
他唯一記得,唯一在乎的,是他的師尊,已經故去的沅聖。他對春祭的在意,對農耕付出心血,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
燕瑤想,真是殘忍的人啊,對誰都溫柔。
對什麼都可以溫柔。
不過誰叫他們喜歡他呢?
——
青瀧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謝知棠正在重新梳理眼下的境況,隕石的發生,以及田地里各類作物的長勢和損傷,在紙上寫寫畫畫。
窗外的梧桐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像一首婉轉悠長的曲調。曲近尾聲時,他邊寫下最後一筆,玩笑道:「師妹在跟我玩誰先說話就輸的遊戲嗎?」
青瀧就坐在他對面,師兄的臉猝不及防闖入眼帘,他一手托著下巴,投降道:「那我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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