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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6:01:59 作者: 折梅手
一副魚米水鄉的畫卷在青瀧腦海中徐徐展開。緊接著,謝知棠語氣一轉,「可若霪雨不斷,累月不止,則致為災。千里之內,俱成陸海。水稻播種難以進行,根系浸泡腐爛,顆粒不收。舉目望去,桑株黃萎,桃李凋枯,蔬蔣朽蔓而不發,菱芡斷根而無華……」
秀麗溫婉的江南景色轉瞬即逝,取而代之是發怒的雨。雨水如猛獸般席捲而來,洶湧地淹沒了一切,也奪走了一切。
青瀧的心隨之揪得生疼,寬大的衣袍襯得少女愈加單薄。
她與謝知棠是不同的。
謝知棠是農夫,是春種秋收,悉心耕耘的觀察者。
而青瀧更像是一滴雨,是一顆水稻。謝知棠以為師妹不懂疼痛不明哭笑,會難以對他所說的共情。卻沒想到她輕聲說:
「師兄,一顆種子要長出果實的樣子,好不容易。」
謝知棠停下話語,四目相對時他看到了少女那難以被覺察的悲傷。
她就像戴著面具生活,永遠有著波瀾不驚的情緒,可他知道,她是悲傷的。
謝知棠不語。直到驟然風起,眼前劫後餘生的秧芽在微風中顫了顫,孱弱雪白的軀幹展示著柔軟但堅韌的力量。
「沒關係的,師妹。我們的職責是平整土地,澆水施肥,而非焦慮與擔憂。」他笑了笑說,然後蹲下身子將田邊的石頭清理開,「只是,天災不可忘,而人禍,絕難原諒。」
他的眼底閃過極其罕見的陰霾,與周身的溫和散漫氣質絕不相符。
兩個人又聊了些農業植物。謝知棠還將江南的風土人情娓娓道來,說起東江魚、臨武鴨。他感嘆道:「我幼時與師父遊玩江南時,尚是楚國屬地,不知如今是何光景。」
謝知棠已經守在農家堂潛心培育水稻很多年。沅聖更是在逝世前,要他答應:除非修行至聖者的先天之境,否則不可離開岱嶼島半步。
他不知這是為何,但他從不懷疑師父的決定。
謝知棠說著「不知如今是何光景」,其實心中清明。書冊記載,楚君在名將江承彥壯烈殉職後,不僅沒有安撫厚待江家人,反倒滅其滿門,此舉盡失軍心。不久後楚國兵敗如山倒,曾經最富饒繁華的魚米之鄉經歷了長時間的動亂,逃難的人們坐滿了捕魚的船,可江水悠悠,哪裡才是歸處。
滾滾長江東逝水。昔日供楚君享樂而建設的巨大龍舟被摧毀,鑲嵌在舟上的無數黃金美玉落進江水裡,如同當初累死失足的船匠們,只發出了沉悶的一聲響。
而晟國滅楚占領屬地後,秦恆以江南物阜民豐為由,屢次加重賦稅。百姓種植一畝稻穀而交半畝稅糧,捕撈一簍魚而交半簍漁課。
一切都變了,一切好像又都沒變。
百姓之苦,無論朝代,無論興亡。
……
謝知棠繼續講起江南的草木植物,如楊梅、菱角、高山茶。
青瀧若有所思地比劃著名:「師兄,江南是不是有一種紅色的豆子?唔,大概這麼大,橢圓形。」
「那是紅豆。」謝知棠熟練地回答,「也叫相…」
他正要說「也叫相思豆」,見師妹仰著臉認真傾聽,額前的碎發被風輕拂,突然頓了頓,神色不變道:「也叫美人豆。」
「紅豆,」青瀧輕聲重複了幾遍,「紅豆。」
這時飛玉箋有消息傳來,是衡寧。她說:「這烏龜已經幾個時辰不動了,是不是死了?」
青瀧笑了笑,給她回覆:「它只是懶。」
衡寧:「反應緩慢,跟你一樣。」
謝知棠抓了把泥土在手中輕捻,漫不經心地問道:「師妹怎麼問起紅豆?」
青瀧如實回答:「師兄,是曾有人贈予我的。」
謝知棠向來不會主動去打聽別人的過往,不會好奇別人的經歷,此刻卻有無數個問題在一瞬間閃過腦海。
有人,什麼人?朋友,男的,還是女的?
誰將相思賦紅豆?
身側的少女臉側還留有汗痕,衣衫上也沾有泥土。她朝遠處招手:「裴師兄,回去啦。」
謝知棠發現,他突然有一點兒在意。
——
因為人少,晚間的客棧格外地寂靜。謝知棠向店家要了幾個燈罩,籠住燭火,好不讓飛蛾誤入。
幾人圍坐在一起,共享今日獲取的情報。
舟車勞頓,燕瑤剛剛沐過澡,此時長長的墨發垂在鎖骨處,卻無半點輕佻之意,反而端然清雅至極,方才走過木梯,立刻吸引了一位貴公子的目光,他直勾勾地看著,連路也走不動了。
燕瑤並不迴避,反而直視過去。朱唇微啟,她問:「好看嗎?」
貴公子咧開嘴,「好看好看,極好看。」
難得遇到這樣主動的。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豪擲千金,就聽見對面的美人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銀色髮簪,輕聲一笑:「再看,把你眼睛挖掉哦。」
貴公子嚇得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燕瑤笑盈盈地走過木梯,在謝知棠房間的門口,正好遇到裴淮序。
裴淮序漆黑的眸子如有光乍現,他的語氣依然清冷:「瑤妹,怎麼不吹乾長發,會著涼。」
燕瑤不說話,只彎了彎眼角,靜靜地看著他。裴淮序伸出手,拂過女子的發,耐心地施了「烘乾訣」。
桌子旁,燕瑤微微後仰,利落地束起發,表情也略嚴肅幾分。她邊說著:「問過附近鎮民,天降隕石一事已發生五次,但目前太平城中管事者遲遲未現身。」同時五指輕揚,指尖下浮現出無數五彩花朵,在半空中競相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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