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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6:01:59 作者: 折梅手
    晟國的文化開明,朝中貴女們都在皇宮裡的文華閣學習功課。

    七月份的太陽落得晚,照著屋脊上的神獸瞪大了雙眼,文華閣還沒下課。

    秦曜正要推門直入,卻發現身邊人的眼睛睜得更大。

    對年幼的青瀧來說,閣中的畫面實在具有太強的衝擊力。

    許許多多華麗貌美的豆蔻少女們端坐著,跟著夫子一板一眼地念書。青瀧聽不懂,只隱隱約約猜出是與禮樂詩文有關。

    夫子有時會叫女弟子起來回答問題,面對這群金枝玉葉,夫子自然是態度極好,讚不絕口。遇到一兩個積極發言的,夫子還會與之高談雄辯,答題解惑,有來有往。

    青瀧不由得站在窗口聽入了神,竟都沒發現秦曜放下了推門的手。

    少女靜靜站在屋檐下,青色的面具一半隱在黑暗中,一半被夕陽照著暗紅,像是沉積了很久的血。

    年輕的帝王站在她身側,衣袂飄飛。

    難得地沒有出言催促。

    ——

    就像夢裡才有的畫面。

    青瀧望向謝知棠。

    原來,真的有人會認真傾聽她的想法,會像那個夫子一樣,鼓勵她,指正她。

    青瀧繼續道:「七十二候中既有宏觀之感,諸如處暑二候[天地始肅],小雪二候[天氣上升,地氣下降]。但更多的是對生物的捕捉,譬如立夏二候[蚯蚓出],三候[王瓜生],小暑三候[鷹始鴦],寒露三候[菊有黃華]。」

    謝知棠道:「很好。搏擊長空的雄鷹、微小的蚯蚓,絢爛的菊花、樸素的王瓜,無論大小,不分強弱,都是生命世界裡重要的存在,都能代表天地四時。不過師妹,還漏掉了一點。」

    可是師兄與那夫子又不一樣。

    他的眉毛很輕,沒有夫子那種蹙眉的古板感;他說話時不帶一絲說教,沒有一點討好。「課堂」里,也沒有皇宮貴女們耳環金釵搖晃的聲音,沒有各種各樣繁複不一的香料,沒有不斷望向窗口偷看秦曜的目光。

    只有馬兒時走時停,低頭啃食鄉間的青草。

    她能夠清清楚楚地聽到師兄說的每一個字,看到他束的不是那麼規整而被風吹起來的頭髮,以及兩側小酒窩生動的笑意。

    青瀧清瘦的面龐慢慢浮現出沉思之色,「天地人,是人是嗎?」

    謝知棠忍不住愜心適意,是誰曾說教導師弟師妹難的。轉念又一想,像他師妹這樣聰明伶俐的,估計在整個聖賢院也是少見。

    他臉上的笑意更深,豎起大拇指:「四時流轉,草木枯榮,不變的是觀察的那位農夫。他看著氣候,守著田地,盤算著什麼時候蚯蚓鬆動了,就該撒種,什麼時候伯勞鳥叫,就要預備豐收了。」

    他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朵淡藍色的風信子:「正所謂:汝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汝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汝心外。」

    青瀧接過花,心想師兄好像很喜歡藍色,而藍色也與他極般配。

    有種溫柔地莫名叫人心安的力量。

    青瀧眨眨眼睛:「師兄最喜歡哪個節氣?」

    謝知棠想了想,眉梢微挑:「我應該告訴師妹,春夏秋冬四立,依四立劃分四時節,是以意義極為重要。」

    「應該?那就說明不是咯。」青瀧沒察覺到她的尾音帶上了一絲活潑。

    「師兄啊,」謝知棠雙手枕於腦後,看起來很是慵懶,他微微垂眸,又像是陷入某種回憶,「最喜歡清明。」

    白桐花開清明風。

    農家沅聖牽著少年的手,指著讓他看高聳樹冠上開得極其熱烈的白桐花,如疊雲飛瀑,酣暢淋漓。

    但它顏色清淡,又給人沉靜素雅之感。

    都說,故人清明託夢。

    你什麼時候入我夢來呢?

    那我會告訴你,我有在好好吃飯,我還收了一個很好很好的師妹。

    謝知棠問:「那師妹呢?師妹最喜歡哪個節氣?」

    青瀧鎮重地說:「雨水。」

    因為在第一面的時候,師兄就告訴她,瀧就是雨水。

    謝知棠會心一笑,他側過臉來,半是打趣半認真道:「唔……我看師妹的小名就叫小雨好了。」

    小雨,小雨。

    青瀧一直以為自己是湖心堅石,此時心底那洶湧澎拜的湖水突然都靜了下來,變得柔和緩慢。湖水穿過蘆葦,拂過魚兒,從高高的崖邊傾瀉下來,散作透明的小雨,悄然濕潤了萬物。

    她回過頭想跟師兄分享,卻發現謝知棠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

    突然的微風將車簾輕揚,春光落在少年的臉龐。他睡得安穩,眉目舒展,一縷俏皮的頭髮落在鼻尖。

    青瀧好心地伸出食指,將那縷髮絲拂到耳後。

    大概是常年經歷風吹日曬,師兄的皮膚並不是光滑潔淨的,仔細看,還能看到他下頜線上前不久被草葉割傷的紅色傷痕。

    可是師兄的肌膚摸上去,觸感很溫熱。

    她也曾觸碰過秦曜的臉,她將元炁源源不斷地注入到他的眉心,為他增強修為。

    秦曜的肌膚很冷很冷,就像千年不化的冰山,刺骨寒涼。

    而師兄,是大地,是春天冰雪消融生機勃勃的湖水。

    將謝知棠的碎發別到耳邊後,那隻食指鬼使神差地沒有離開。青瀧突然想起藥莊裡的針灸銅人,想起燕瑤跟她說的男女身體差別,她好奇地靠近了些,順著師兄的耳朵摸到下巴,一邊回憶著穴位:耳門,聽宮,地倉,承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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