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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6:01:59 作者: 折梅手
她低下頭,輕輕重複道:「只是很想留給師兄。」
......謝知棠微愣。
飛車轉了個彎,青瀧身子微微前傾,手中的糖盒搖晃,在這短暫的沉默中,發出清脆的響聲。
謝知棠輕吁一口氣。師妹知道痛就好。
「原來如此,是師兄錯怪你了,」他笑道:「一定是月兒說的。我喜歡吃這個。」
打開盒蓋,鮮艷的糖紙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景,絢爛閃閃發亮。
在記憶里,也有這樣一盒糖。
那是醫家剛研製出飴糖的時候。師尊那個老頭,明明是聖者,卻一點也不正經,居然趁看病的時候偷拿了一盒。
沅聖沖他招手:「徒兒,快看師尊給你帶了什麼。」
十三四歲的謝知棠一身泥濘從田間淌過來:「師尊你最好是給我帶了雙新靴子。」
沅聖將謝知棠從泥中拔了出來,一老一少坐在田埂上,一邊吃糖,一邊比賽用長草編螞蚱。
再後來是師尊逝世後了。有一次他去藥莊,蘇妙月突然想起什麼,往他手中一塞盒子:「糖糖,你以前可喜歡吃這個了。」
謝知棠覺得疑惑。師尊那盒糖不是偷拿的麼,怎麼蘇妙月會知道自己喜歡吃這個呢。不管了,記憶中田埂上的少年笑容飛揚,所以這個糖應該很甜吧。
並沒有。
淡淡的藥味在舌尖縈繞。他決定,以後不會再吃這個糖了。
飛車正躍過一片湖。春風驟起,吹皺平靜湖面,將櫻花靜靜地吹落枝頭,在湛藍的天空中打了幾個轉,從車窗里飄進來。
青瀧籠罩在光里,歪著頭看他。
謝知棠剝開糖紙,放進嘴裡慢慢咀嚼。
意外地,一股香甜的味道在舌齒之中蔓延開來。
恍惚中,熟悉的甜味將少年回到那年早春的田野,身後的柳樹放肆招搖。師尊用袖子擦去他下巴上的泥,一本正經地說:「你這螞蚱太過鬆散,哪有師尊編的好看。小子,薑還是老的辣吧?哈哈哈哈哈哈。」
「等你有師弟師妹了,你可得教他們如何編草螞蚱。不行不行,師妹不行,螞蚱太醜了,你得教女孩子編草魚,飛燕……」
.......
為數不多的記憶湧現,謝知棠不由得頓了頓。過了很久,感受到青瀧投來的探究的目光,他才回過神來,笑了笑,說:「嗯,好吃,師兄很喜歡的。」
他伸出手去,輕鬆道,「吶,師妹也嘗一顆。」
青瀧看向掌心,師兄放了一顆糖,還有一朵被風吹進車窗的櫻花。
那是一朵三瓣花,淺粉輕柔,花瓣上還有溫和的濕潤。讓人不禁猜想,它也許是被吹落枝頭,又擦過湖面,走過很遠的路,來到她的掌心。
謝知棠迎向她的目光,淺笑,不自覺地連聲音也輕了許多:「聊贈師妹一朵春。」
青瀧輕輕放在鼻尖嗅了嗅,是寧靜而恬淡的香氣。不知為何她就笑了,心底突然有好多話想跟師兄說。她問謝知棠櫻花的習性、品種和繁殖,謝知棠一一作答。她又同師兄講起在藥莊看到的針灸銅人,講燕瑤告訴自己的悽美愛情故事,謝知棠扶額無奈地笑。
他慵懶地靠著,笑起來睫毛輕顫,仿佛全世界於他都是風輕雲淡的樣子。目光卻如溫溫泉水,陽光在他鼻尖上跳躍,嘴角一對酒窩平添了幾分少年感的青澀靈動。
師兄真好啊。
師兄不會冷淡地說「你不該把注意力放在這些無聊的事上」,師兄也不會說「青瀧,你太讓我失望了。」
對師兄來說,她能觀察這一切,這一切無聊的小事,就是最重要的事。
藍天白雲之下,碧湖微波之上,飛車馳騁在如雪般紛紛揚揚的櫻花之間。
春風駘蕩,將並肩而坐的兩人衣衫輕揚,一青一藍正如水天入畫,清新淡雅。
少女生平第一次「被允許」問很多問題,說許多不著邊際的話。
她捧著臉,一會問起花,一會問起樹,長發垂在肩頭,窗外的櫻花擦肩而過。
她似乎對這個世界有著無數的疑惑,無數的想像,也有著無數的歡喜。
甚至讓謝知棠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師妹從前過得真的不好嗎。
「對了,師兄最喜歡什麼花?」青瀧問道:「是最喜歡的。」
謝知棠不假思索道:「海棠。」
師妹問:「師兄,海棠是什麼香味的?」
師兄笑道:「海棠無香。」
「師兄有種植海棠嗎?」
「當然,農家什麼花都有。」
「什麼花是什麼花?」
「……」
「我以後也能種很多很多花,和它們成為朋友嗎?」
「自然。」
……
路過湖中心時,兩輛飛車擦身而過。
秦曜閉目靠在座椅上,關好車窗,任憑飄舞的櫻花落到玻璃不斷下落,就像一一行行紛沓而至的眼淚。
這一切絢爛春景都與他無關。三年前那場大火早已將他的心燒成一片荒蕪,一片焦黑。
寸草不生的灰燼里,只有他一個人。
他本以為,還有一把劍,會跟他一起守著她,等著她。
「呵,果然是沒有劍靈的東西,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尋新主人。」他喃喃道,「新主人......我倒要看看你要找什麼樣的新主人。」
黃瑾溫坐在旁邊連大氣都不敢喘。自聖者江瑜言明「問情劍鳴,乃認主之兆,」殿下始終面色陰沉,一言不發。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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