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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2:31:13 作者: 紫矜
他們看了眼那小小的甲殼蟲,又看了眼頭頂上那小小的一片天空,代入進去想了想……
薛笑在劇目中飾演的那個二十歲絕症大學生名叫盧雨。
薛笑喃喃道:「盧雨肯定也是直到這個時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渺小,和生命進程的不可阻擋。他就和這片土地上的小小的蟲子一樣,一樣微不足道,一樣就快要這麼輕易地死去。他肯定會不甘心,因為他也希望能像同學們那樣,現在就計劃起明年的旅行,今晚就能討論明天去吃哪一家新開的餐廳。」
可這些在過去看來再普通不過的事,他卻再也沒法做了。
就算是再擔心父母,他自己身上的恐懼和不甘也是巨大到難以忽視的。
薛笑伸出手指,指尖下是花瓣,花瓣下是那隻弱小的甲殼蟲。
在這一刻,他好像終於觸碰到了生命的脆弱。
而父母呢,這齣劇目里的長輩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黃小林眸色微動。
他飾演的那個角色,那個父親是已經失去了兒子。
他的兒子出了車禍,一夜之間人就沒了。
他應該就和盧雨一樣恐懼和不甘,可對他來說,他心中的不甘肯定更多,特別是在看到別人家的孩子健康快樂時,他的心裡肯定會冒出來一種想法:為什麼偏偏是我們的兒子再也不在了?
為什麼偏偏是我和我的老婆,再也沒法和兒子一起吃飯、聊天,沒法再看著兒子長大、結婚,沒法再……
然而問題又來了,當他踏入陵園業務廳的時候,他看到的其實並不是一個健康快樂的小孩。
而是又一個即將死去的年輕人。
這個時候,他的強烈不甘會化作對盧雨父親的感同身受吧,他在盧雨身上看到了自己兒子的影子。
悲傷將恐懼與不甘全部打散,混攪在一起,情緒就如同決堤,潮水洶湧而至。
薛笑扭過頭,對顧領說:「官老師說過你身上的問題是什麼了吧?」
顧領低聲道:「她說我演的只是看起來像駱晟,但靈魂並不是。駱晟是一個重度抑鬱患者,但我只演出了他最後的『看透一切』,並沒有演出他心裡的癥結。」
薛笑又問:「你覺得駱晟心裡有癥結嗎?」
顧領蹙了蹙眉,沉默片刻,道:「他的妻子是抑鬱跳樓身亡,他一直後悔自己沒有早點發現她的病。但我覺得在他踏入這個辦公室,準備買夫妻合葬墓的時候,他就已經打定主意要自殺。他已經想明白過去沒法改變,既然活在這個妻子不在的世界上這麼痛苦,那麼他就選擇和他妻子一起死亡。癥結應該已經不存在了。」
顧領顯然在努力地試著摒棄本能式演法,去思考和理解人物。
薛笑沒有去否定顧領的想法,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有個朋友是抑鬱症患者,他曾經和我聊起過,他總是會忍不住地去回想過去,而且是一幀一幀地回憶。」
「他想回到童年,可已經回不去了,因為他長大了,父母老了,小時候照顧他最多的外公外婆也都不在了。」
「然後他就會想起他外婆死的那一晚,所有人都以為外婆已經走了,他卻看到外婆的眼角流出了眼淚。如果外婆當時還有一絲神志,她在獨自面對死亡的時候,是不是會很害怕?往往想著想著,他就會開始懊惱高中之後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他對外婆外公的態度變得很冷淡。他們總叫他有空去玩,他卻根本沒去過幾次。」
「不停地回憶,不停地後悔,不停地為時間無法倒轉而感到悲傷,陷入到亂七八糟的思緒里,每個晚上都沒法好好入睡……這個過程根本沒法停止。然後身體也不對了,每當身上哪個地方出現了問題,就會更加地胡思亂想。沉浸於過去,不想面對明天,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活得這麼壓抑。」
薛笑說:「我覺得,駱晟對於『死亡並不可怕』這一點確實想通了,可他既然覺得這個沒有了妻子的世界讓他感到痛苦,那麼他一定是還在每天想著這件事,這張罩著他的網並沒有消失。」
顧領垂眸思索。
「對他而言,死亡在他面前才是那隻小小的蟲子,他可以很強大地俯視它,然而他覺得他的妻子不是,他當初親眼看著命運將他的妻子踩死在足下,他卻什麼都沒有做,正是因為反覆地這麼想著,回憶著,他才會逐漸陷入抑鬱,精神與身體都出現了問題。」
「就算他現在看起來這麼平靜,他依舊是一名『重度抑鬱患者』。他的病,還在他的身上。」
話音落地,小道陷入到了寂靜當中。
片刻後,薛笑、竇鳴劍、黃小林三個人湊到顧領面前去看他。
顧領:「……我有點頭緒了。」
他頗有些無奈地說:「你們別這麼湊過來看我。」
竇鳴劍和黃小林大笑起來:「還不是因為你話不多,我們都不知道你想得怎麼樣了!」
薛笑也笑了,他低頭,小心翼翼將甲殼蟲挪到了一邊,將它放在了另一處草地里。
下面枕著草葉與露水,上頭依舊頂著陽光。
他讓這小小的生命在這裡永眠。
顧領看著他做完這番舉動,拍拍褲腿站了起來,輕聲說:「……謝謝。」
薛笑聞言,回過頭來露出一個笑容:「不客氣,我們是一個團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