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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4:41:52 作者: 觀野
    也讓皇帝倏然清醒。

    天子修道多年,篤身自持,不受美色迷惑。

    永安殿的陳設在暮光中朦朧,變成了紫極觀清冷幽深的大殿,殿中懸著「清明篤定」的牌匾,一筆一划凜然。

    那是他日日道心所向。

    皇帝不肯讓自己沉淪在綺夢中,手離開她,又在臉側猶豫地蜷起,蕭沁瓷卻仿佛洞悉了他心中的掙扎與猶豫,仍嫌不足似的貼上去。她慢慢牽住他的手,叫他展開,誘他深陷。

    那一張臉仍是清冷安靜的。

    「陛下,」她輕輕說,「你不想要我嗎?」

    她的聲音那樣輕,像是擔心驚落滿殿的情思,又像是柔柔在他耳側低語,怕被旁人聽了去。

    這樣靜謐的夜晚,深殿帷幔飄拂,他們坐在一重又一重的槅門後,被隔絕在另一片天地,那些幽暗的欲望如影隨形。

    皇帝修天道,就要克制人慾。他從不覺得自己於權勢上的掌控是不能克制的欲望,可如今在美色面前,他卻頭一次生出慾壑難填的渴求。

    美人微蹙蛾眉,是難得一見的柔弱姿態。可她一雙眼睛清明得厲害,夢中的蕭沁瓷早已洞悉皇帝心中的愛欲與掙扎。

    蕭沁瓷牽著他的手指描過她霧蒙蒙的眼睛,撫過眼尾薄紅,又順著瑩潤弧度往下,薄汗清透,觸手便讓人心蕩神怡。香氣幽浮,若有似無,勾得人要湊近了去嗅、去聞,才能隱隱約約地呼進一點甜蜜的香氣。

    她仰起臉,細長的頸落在皇帝掌下,是個任人採擷的姿態。皇帝被誘惑了似的貼近,品嘗她唇齒間的梅花香。

    他在夢裡破了自己的道心,於是再難抗拒。蕭沁瓷的氣息那樣甜、那樣暖,輾轉熱烈。

    半點不似她與自己相處時的清冷推拒。

    皇帝只嘗到了短短一瞬,又被她推開。蕭沁瓷蹙著眉,那樣令人心馳神搖的美人,出口的卻是拒絕。

    「陛下,貧道不願。」

    皇帝倏然從夢中驚醒。

    情思還不曾從他身上抽身,皇帝出了一身潮汗。殿中梅香幽幽,劃破滿室清寂。他在夢裡冰火九重天地浸過一遭,醒來後情潮仍舊綿綿密密地裹著他,讓他忘不了夢中的一切。

    他歇在紫極觀的寢殿,四角不掛帷幔,皇帝耐不住熱,銅爐里的銀炭燒得太熱了些,厚重的暖氣散不出去,在人身上渾成了燥意。

    「梁安,」皇帝聲音微啞,「把炭熄了。」

    今晚本不是梁安值夜,但他知曉皇帝今夜必定睡不安穩,便叫守夜的內宦去歇了,自己守在殿內。

    「聖上,可不敢熄,」梁安難得違逆了皇帝的意思,「外頭又飄起了瑞雪,這炭一熄就該冷了,聖上貴體康健要緊。」

    他慣來是個貼心人,擰了溫熱的帕子遞給皇帝,又去將殿中的槅窗推開一半,風雪換走了殿內熱燥之氣,有雪粒子落進窗沿,頃刻便化了。

    皇帝用帕子拭了臉,那點零星的睡意也沒了,反而愈發焦躁。

    醒來後天子仍不能忘,這不是他第一次夢見蕭沁瓷,但此時這樣的深夜,他卻似乎再難壓抑自己的欲望。

    皇帝一抬頭就能望見殿中高懸的「清明篤定」四個大字,落筆酣暢淋漓,是他搬來西苑後所書,人食五穀,自有無盡煩憂,但只要恪守本心,雜念勿擾,仍能配得上這四個字。

    可如今皇帝看著這塊匾,想起的仍是夢中的重重深殿,蕭沁瓷色如春花,盈盈輕語。

    他越發難捱,輕易靜不下心來。

    「外面的雪落得大嗎?」皇帝忽然問。

    半開的槅窗用木條固定,風吹不動,但那偶然自窗外落進來的雪粒子看上去也是真的厚重,見之生寒。

    「是啊,是這些日子以來下得最大的一場雪,明日灑掃宮道的宮人們要辛苦些了。」梁安以為皇帝還要再睡,只給他端了溫熱的香茗,不料皇帝接過一飲而盡之後竟然從床上下來,披了寬袍朝殿外去。

    「若這樣大的雪一直落個不停,京中百姓只怕也要受災,得叫中書省擬個章程出來,派人巡查百姓房屋,不要亡羊補牢。」

    梁安寬慰道:「不急於這一時呢,說不準明日一早這雪就停了,雪重夜寒,陛下就不必親自去了。」

    紫極觀亦有翰林學士秉筆待詔,接了諭旨便往中書省去,黃紙急遞,將上諭傳給夜巡長安的禁軍。

    「瑞雪兆豐年,」梁安亦步亦趨地跟在皇帝身後,想讓他回去休息,「這樣大的雪也不全是壞事,來年莊稼一定能有個好收成。」

    「雪重易成災,雪輕也令人憂心,」皇帝難得生出一點悵惘,「天象非人力可改,朕修道半生,如今看來竟是一事無成。」

    梁安忙不迭勸解,皇帝卻似乎只是有感而發,再無下文:「隨朕出去走走吧。」

    「欸——」梁安一疊聲地應了,他沒料到天子竟要深夜出行,有條不紊地去準備。

    還是皇帝阻止了他:「就你跟朕出去吧,不必興師動眾。」

    今夜雪重,梁安給皇帝系上披風,又拿了竹傘撐在他頭頂。這雪剛下起來,宮道還沒來得及清掃,軟底履踏過鬆軟的積雪,沒有半點聲響。

    宮道兩側懸起了大紅燈籠,這燈要一直掛到正月十五去,日日有人添燭,紅牆銀雪,燈火璀璨,這是太極宮的巍峨氣象,夜間也纖毫分明。

    各宮都有人守夜,皇帝的西苑有學士和道人當值,梁安又被帝王的身形遮了大半,來往的宮人沒認出這就是太極宮的主人,腳步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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