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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4:41:52 作者: 觀野
老君五戒,戒酒、戒殺、戒淫、戒盜,戒妄語①。
這是修道之人都曾受訓的道門戒律,便是最愚笨的道童也能脫口而出。
「——戒妄語。」蕭沁瓷慢慢說。
書架間隱隱有細小的浮塵躍動,被天光鍍上一層淺金,蕭沁瓷的面容在浮塵間白得幾近透明。
「陛下這是何意?」
「蕭娘子,」皇帝的聲音微沉,咬字似批語,「你犯戒了。」
不料蕭沁瓷道:「貧道不曾犯戒。」
「哦?」皇帝想聽聽她要如何辯解。
「貧道沒有妄語,」蕭沁瓷不緊不慢地說,「這本書於貧道而言確實是閒書,也實在沒什麼意思。」
「若陛下覺得貧道是在妄語,那貧道也無從辯駁。」
她從頭到尾只說過這麼一句話,也是實話,皇帝如何理解便不是她能左右的事了。但天子一言定人生死,若皇帝非要說她是犯戒,那她便是犯戒。
「蕭娘子真是巧言善辯。」皇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蕭沁瓷再次告罪:「陛下恕罪,貧道的話皆出自本心,不敢有妄語。」
「朕也沒說要治你的罪。」皇帝頓了頓,神情放緩,道,「罷了,朕同你一個小姑娘計較這些倒顯得朕氣量狹小。」
皇帝比她長些年歲,他看蕭沁瓷或許覺得她貌美天真,但那句小姑娘落在蕭沁瓷耳中實在有些刺耳。
她厭惡那樣理所當然的話語,更不喜皇帝用一種看似寬容忍讓實則高高在上的語氣同她說話。
她十九歲生辰已過,虛歲便二十了,或許年紀比起皇帝小上幾歲,但心智是半點不輸他的成熟堅定。
小姑娘當是蘇家阿晴妹妹那樣的,十五六歲花一樣的年紀,便是有些天真爛漫到近乎蠢笨也不惹人厭煩。
她沒有那些天真純稚的笑容,或許從前有過,但已隨著蕭氏的覆滅一同葬送了。
蕭沁瓷沒有展露自己的不喜,淡淡說:「陛下胸懷百姓,澤被蒼生,自然不是氣量狹小的人。」
皇帝搖搖頭:「少拿這些好聽話來糊弄朕。」到底還是覺得愉悅,同樣是這等媚上言語,蕭沁瓷說來神情懇切、言語真誠,明知她是故意拿話堵他,也只能啞然失笑。
他手中還拿著書卷,忽地心裡一動,道:「這奏疏……朕記得是英國公上的吧?」
英國公的爵位是開國時隨高祖打天下論功行賞賜下來,如今朝中還剩下的開國爵位十不存一,英國公的爵位被收回後這個封號再沒賞過旁人。
皇帝話音一落便凝神去注意蕭沁瓷的表情,果然見她神情微變,似有僵意。
「英國公是你的伯父?」皇帝問。
雪雲陰沉沉地遮了光,書架間更為昏暗,明暗交織渲染,在皇帝鴉灰的衣袍上留下斑駁暗影。
皇帝身量高大,那暗影能將蕭沁瓷整個籠罩進去。
第7章 孤女
她緊盯著天子腰間玉帶,語氣平平:「是。」
英國公蕭治是她的大伯父,她父親為了娶她的母親幾乎和家中鬧翻,成親之後他便討了個外放的職位,帶著妻子一同赴任,只有考評年才會回京。
蕭沁瓷幼時對英國公府的記憶就像門口的那兩隻石獅子一樣森嚴冷酷,朱紅的大門是一隻吞吃人的巨獸的嘴。她那時還不會察言觀色,但也覺得府中人看她們母女的目光並非是令人親近的和善。
他們都不喜歡英國公府,時間一到便立即收拾行囊回青州,片刻也不想多待。後來母親染病不幸亡故,父親鬱鬱寡歡,沒兩年也跟著去了,蕭沁瓷那時才七歲,已成了寄人籬下的孤女。
英國公不是和善人,國公夫人也不是綿軟的性子,待幼弟遺孤也算用心,用度皆是比照嫡女,沒有虧待分毫,當然也是一般嚴厲。
蕭沁瓷幼時憊懶,不愛讀書,有許多女兒家嬌氣的壞習慣,都被硬生生掰過來了。十歲那年蕭家遭逢大變,英國公自知無力回天,凡蕭家子女都難逃一劫,只有三房的蕭滇因為攀上了宮裡的貴人免於流放。英國公或許從此事中得到啟發,給蘇家送信,又許以財帛,將蕭沁瓷送了出去。
那些過往那樣動盪不安,可她仍舊記得英國公同自己講「糧,萬民之本也」,記得堂姐做的桂花藕粉糕,還有堂兄送來的琉璃花燈。
都湮沒成了灰燼。
「英國公待你好麼?」皇帝問。他知曉蕭沁瓷的身世和曲折的童年,沒有問她的生身父母,轉而問了後來代為教養她的英國公。
蕭家舊事過去九年,因著當初牽扯進的是謀逆大案,落井下石的人不少,至今朝野內外也沒什麼人提及,對蕭沁瓷這個遺孤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總歸是個弱女子,又做了女冠,掀不起風浪來。
皇帝對蕭家的事十分熟悉,因為他就是在謀逆案後被起復,接任英國公的位置。平宗不再信任自己的兒子,轉而開始扶植宗室子。
「伯父視我如己出。」蕭沁瓷淡淡道。
她在一問一答前仍能穩住心神,敏銳察覺到皇帝提及英國公時還是以爵位相稱,沒有直呼其名,也沒有說他是罪臣,這是否代表了皇帝內心的某些偏向?
皇帝不能從蕭沁瓷的平靜面容上猜出她的內心,他能玩弄人心卻從不會需要察言觀色,他生來就是這世間最有權勢的一小部分人,縱使不如意也不曾跌入塵埃。而蕭沁瓷有十餘年的光陰都在輾轉不安中度過,旁人不經意的一句話也會讓她翻來覆去的仔細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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