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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4:41:52 作者: 觀野
皇帝也是人,他既有對權勢的貪慾,那在美色上也並不全然是他表現出來的那般清心寡欲,不過是他自制力比常人更強,又沒有遇到能合心意到讓他打破道心的美人,於權力上的絕對掌控已然能叫他滿足。
蘇太后能在景惠年當上皇后,又在宮變中全身而退,還讓天子尊她為太后,當然是個聰明女子,皇帝在這事上的模稜兩可才叫太后抓住了機會。
她將時機把握得這樣准。
今夜宮道上的偶遇也絕不是意外。
蕭沁瓷入宮也有了些年歲,早年她常來往於皇后的錦繡宮和貴妃的清涼殿,現在雖拘在觀中不常外出但也會去太后的永安殿,對禁中各處宮室道路瞭然於胸。清虛觀離永安殿有些遠,那條宮道並不是她往常慣走的那條,只因今夜大雪,宮人未來得及清理叫那條宮道上結了薄冰,雪夜路滑,蕭沁瓷不敢托大,便在蘭心姑姑的帶領下走了另一條路。
怎麼會如此恰巧的就撞上天子御輦。
皇帝沒有嬪妃,他生母又早逝,自己並不太管內宮事宜,一應事務交由二十四衙門總理。觀中歲月清苦,太后時常會接蕭沁瓷小住,按了往常是臘八這樣的節日,又下起大雪,太后早吩咐人將暖閣拾掇出來,絕不會往外趕人,今夜這番動作,目的只有一個。
諸般籌劃到底是成了。
蕭沁瓷無聲地吐出一口氣。她知蘭心姑姑睡在外間的暖榻,適時地翻了個身,在靜夜中鬧出些輾轉反側的動靜。今夜她若平靜以對,反而會讓太后覺得她心思深沉不好掌控。
蘇太后喜歡聰明人,卻不喜歡比她更聰明的人。她喜歡蕭沁瓷的聰明,卻更喜歡她的柔順。
蕭沁瓷心中也遠不如她表面所展現出來的那般平靜,她心中將今夜偶遇、皇帝邀她上輦,兩人對答一字一句都仔細在心中回想過,尤其注意皇帝的語態神情。聽聞他待宮人一向苛刻,今夜卻難得溫和,但天威難測,她與皇帝不過見了短短數面,對他的脾氣秉性一無所知,又如何能知道皇帝的心思。
當時在永安殿,皇帝到底是為什麼既沒有一口答應也沒有一口回絕,反而轉頭來問蕭沁瓷自己的意思呢?
蕭沁瓷百思不得其解。她是稀世的美人,對自己的美貌卻沒有自負到能令皇帝另眼相待的地步。
真要論起來,清涼殿那一夜並不是她與天子的初見。
第4章 嫣紅
蕭沁瓷十四歲入宮,那時今上已得封晉陽王,領長安城內外城防,又兼著宗親的差事。他是比先帝更為純正的正統嫡系,卻好似一心修道,不眷權勢,對比平宗幾個已然長成對皇位虎視眈眈的兒子,還是這個侄子更叫人放心。
晉陽王得平宗青眼時常入宮,平宗尤其熱衷於為他賜美人,晉陽王每每推拒平宗倒也作罷,只是下回依然舊事重提。蕭沁瓷冷眼瞧得分明,他並非是對晉陽王有拳拳愛護之心,看不得侄子孤家寡人,而是十足的試探。平宗是個被酒色掏空了腦子的草包,視天下美色為己物,說是賜美不過是以此來試探晉陽王的恭順程度。
蕭沁瓷同他見過寥寥數次,或是在宮中飲宴,或是在平宗身側,俱是匆匆,甚至沒瞧見他的模樣。她十六歲封玉真夫人,那年平宗還不知自己只剩下最後一年的快活日子,宮內絲竹不絕於耳,清涼殿內日日歌舞昇平。
依平宗的秉性原也不會放過這樣一個花一樣的美人,但他新得了位善舞的美人,尤其鮮嫩多姿,叫他拋不開手去,連貴妃都有所冷落。
也不知他是哪裡來的怪癖,說蕭氏擅琴,每每召蕭沁瓷去清涼殿,讓蕭沁瓷坐於簾後為他那位美人伴奏,美人翩翩起舞,他和貴妃飲酒作樂,一派靡靡之態。
平宗召她,卻不肯多見,只讓她撫琴,翻來覆去地彈奏那首《長相思》,中間必要隔著細簾。蘇皇后問起時也十分納罕,但並未深究。
蕭沁瓷其實知曉其中緣由,只作不知。
及至一日,平宗前腳處置了一個兒子,後腳在清涼殿設宴邀請晉陽王,晉陽王仍是慣常的鴉灰道袍、白玉冠,隔著重重緋紗,蕭沁瓷只能看到他長身玉立,聲音不疾不徐,姿態閒適。
酒過半巡,平宗忽指著蕭沁瓷道:「這支曲子朕也聽厭了,阿贏,玉真夫人擅琴,同你一樣是修道之人,不如你來挑挑,叫她換一首什麼樣的曲子?」
蕭沁瓷停下撥弦,等著皇帝或是對面的人給出答覆。
她早已捱過了初時的難堪,如今已能做到波瀾不驚。
晉陽王似是沉思片刻,淡淡道:「《朝天子》,如何?」
平宗撫掌大笑,卻沒有依言讓蕭沁瓷彈奏《朝天子》,而是對晉陽王道:「阿贏果真熟讀道經。聽聞你在道法上有不俗見解,還曾跟著張真人修行,朕這位玉真夫人初受籙,還未跳脫紅塵俗世,今夜便讓她與你清談辯論,阿贏可願意?
歌舞一時都停了,宴上鴉雀無聲,不待晉陽王回答,倒是貴妃以團扇掩面,一雙秋水明眸含情脈脈的眇過來,嗔怪道:「玉真夫人可是妾好不容易從皇后那裡請來的,陛下怎好便宜了旁人?」
那時她僵坐半晌,掌心後背皆是冷汗涔涔。曾在言談間被賜下去的女子都沒有好下場,或許是聽膩了那首長相思,又或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她身上尋到舊人的影子,平宗對她已起了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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