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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4:41:52 作者: 觀野
    御道兩側的積雪被灑掃乾淨,青石白玉光可鑑人,映著觀中瓊林玉樹、雪霧紛紛,倒真有了道家仙觀的氣蘊。

    早年宮中並沒有西苑一說,是皇帝擇了宮室清修,又命人將這一方宮苑圍禁,這才辟出了如今的西苑。

    皇帝下來時下意識地將那柄小巧的玉如意也握在了手上,那玉質的如意被寒氣一激頃刻便變得冰涼,皇帝今夜還要去靜室清修,梁安便想接過皇帝手中的物件,卻被他不動聲色地避開,將那如意擱在了案上。

    梁安不過一怔,瞬息間便面色如常,為皇帝換上深灰道袍,自己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喚來一個機靈的徒弟在殿外守著。

    皇帝今夜也是要靜心清修一整晚了。

    清虛觀原本也不叫這個名字。當年先帝要蕭沁瓷在宮內修行,既是清修,自然不能錦衣玉食,貴妃精心挑選了靠近南苑一處偏僻荒廢的宮舍改作道觀,沒想到今上登基之後圈了西苑修行,清虛觀反而離得近了。

    早些時候太后還不敢向皇帝提及,皇帝似乎也忘了比鄰處還有另一座道觀,竟就一直讓蕭沁瓷在清虛觀中住了下來。

    清虛觀外遍植疏疏青竹,更顯寒肅。她原就是奉旨修行,觀中也沒有什麼伺候的人,除了兩個灑掃童子便只有入觀時太后賜下來的蘭心姑姑。

    蕭沁瓷進了正殿,屋中沒有燃炭,反倒比外面更來得淒冷入骨。蕭沁瓷卻早已習慣似的,解了氅衣先淨手,去供奉祖師的案前換了清水鮮果,用竹枝蘸了水輕拭神像,又敬上三柱清香,一切做好才跪在案前開始今日的晚課。

    今夜因著去太后宮中,回來又耽擱了時辰,如今已然有些晚了,等做完只怕要到後半夜。

    蘭心姑姑捧了熱水進來:「夫人,今夜太晚了,便先安寢吧。」

    蕭沁瓷一頓,便順從地起身取了熱帕拭臉,又說:「今夜姑姑也十分勞累,不必照顧我,自去休息吧。」

    蘭心姑姑不肯:「奴婢先伺候您安寢。」

    蘭心姑姑是太后的人,一言一行皆是太后示意。新帝繼位後蕭沁瓷原本輕鬆了一段時日,可近一年蘭心姑姑許是又得了授意重新悉心教導,晨起暮寢皆有定時,比之過去更為嚴厲。

    此前蕭沁瓷還疑心她已是棄子,太后怎還在她身上花費諸多心思,如今才知她是早有盤算。

    蕭沁瓷一向順從,便不再多言。

    清虛觀雖然偏僻貧素,但因為要供奉祖師,殿中特設了小廚房,熱水是不缺的。太后也命人時時照拂,倒也衣食無憂。

    冬日的新炭味淡煙輕,蘭心姑姑燒熱了熏籠暖了被褥,又將軒窗敞開一條細縫,服侍蕭沁瓷沐浴。

    沐浴之後要將養膚的藥膏都細細抹過,蕭沁瓷披了薄紗,半濕的長髮流雲似的攏過身側,整個過程寂靜無聲。

    世家貴女的嬌養自然體現在方方面面,從頭到腳無不精緻,但此刻又有不同,蕭沁瓷有自己的傲氣,會在被當做取悅男子的物件時天然感到屈辱。

    但她絕不能在蘭心姑姑面前表露自己的不滿,連一絲一毫的異樣都不能有。

    一切安置妥當蘭心姑姑才伺候蕭沁瓷安寢。蕭沁瓷怕黑,殿中燭火不許全滅,留了一盞明燭。紗帳被放下來隔絕昏昏燭光,蕭沁瓷正要閉眼入睡,卻聽得蘭心姑姑在簾外輕聲問:「夫人,今夜陛下同您說了什麼?」

    終於來了。蕭沁瓷今夜一直在等這一刻。

    她輕輕睜眼,盯著頂上一點黯淡昏光中垂下的銀絲鏤空葡萄雙藤香囊,香氣寧神安謐。

    「只說太后娘娘為我向陛下討了恩典,想讓我還俗出宮。」蕭沁瓷閉了閉眼,聲音平靜舒緩,聽不出半分情緒。

    「夫人是如何答的?」蘭心姑姑就坐在簾外,昏暗影子被拉得細長。

    「太后娘娘未曾對我提及此事,我便按自己的心意答。」蕭沁瓷並不看她,道,「我是奉先帝的旨意清修祈福,不敢還俗。」

    「夫人答得很好。」

    蘭心姑姑伸手進來為蕭沁瓷掖了掖被角,她並不年輕了,但十指保養得極好,柔皙白嫩。

    落在暗夜裡卻如細長蜘蛛腳,有難言的詭怖。

    「太后娘娘也是想先探探陛下的口風,這才沒有告訴夫人,萬一不成反叫夫人失望。」她語調也十分輕柔,句句為蕭沁瓷著想,「娘娘十分憐惜夫人,不肯叫夫人年紀輕輕就在這深宮中寂寥一生的,娘娘會盡力為夫人籌劃的。」

    「嗯,」蕭沁瓷低低應了一聲,「我都聽姨母的。」

    她素來恪守禮數,不管是從前平宗皇帝在位時還是如今,都輕易不肯將太后喚作姨母。今夜四下無人,她同這位太后的心腹女官夜話末了卻稱太后作姨母,不僅僅是表示親近。

    果然,蘭心姑姑滿意的笑了笑:「太后娘娘也常稱讚夫人聰慧過人,夫人可要記著太后娘娘待你的好。」

    那影子也並不等蕭沁瓷的回答,起身離去了。

    衾暖枕香,蕭沁瓷卻覺有寒氣一寸寸地攀上來將她緊緊裹住,這芙蓉錦帳成了困住她的牢籠。

    她的姨母蘇太后是個從不肯認輸的女子,她如今坐到了天下女子所能達到的最高位,卻沒有與之匹配的權勢,她自然會不甘心。

    蕭沁瓷在今上御極後得以留在太極宮內,若說是皇帝的疏忽倒也能勉強說通,但總歸叫太后窺見一點僥倖。蟄伏兩年,以替蕭沁瓷求恩典為刃捅出了皇帝仙風道骨表面下一點難以為外人道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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