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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4:36:20 作者: 奉壹
    可還是沒能說出口,大概是不想看到程重安那種表情,像被主人一腳踹出門的喪家犬,彷徨,北風裡耷拉著尾巴繞幾個轉兒,最後也只能選擇低眉順眼地默默承受。

    他用那麼無波無瀾的眼神,看程重安不過像一塊會說會動的石頭,仿佛一盆冰渣子當頭灌下,程重安忍不住劇烈地打了個寒戰。

    其實有許多次程重安都想和他說,如果你這麼討厭我,我真的會乖乖躲到你看不見的地方,直到悄無聲息地死掉。

    但他知道宋清遠聽了這種話一定會生氣,他也沒有勇氣開口。

    到楊城這幾年程重安感覺時間過得特別快,春天脫掉羽絨服,熱了就換短袖短褲,葉子掉的時候再套上舊毛衣,在街上走著走著,突然有一天就開始下雪了,好像小錘噹啷在腦袋上敲了一下,提醒他又過去一年。

    一切都是麻木而灰白的,他如提線木偶在其間走走停停,被一根細線拉著。

    但是今年的最後一天不同,他是在有點甜蜜的混亂中度過的。

    幼兒園要舉辦早晨程重安起床時就聞到了甜甜的奶香味,走到客廳才發現宋清遠已經在廚房了,見他進來就把鍋鏟放下,邊讓出位置邊說:「我去叫糖糖。」

    程重安接手繼續煎鍋里三隻金黃的火腿雞蛋吐司,翻面兒時抬頭看到窗外的杉樹枝壓著一層亮晶晶的薄霜,新涼的空氣中,一簇冰被初陽照得熠熠生光,玻璃上有小鳥的影子呼啦掠過去。

    一個很好很素淨的世界,縮小後可以直接放進水晶球里。

    程重安呆呆看了一會,心情忽然雀躍起來。

    吐司煎好了,他把三隻盤端出去,宋清遠忽然在宋糖屋裡叫他。

    他耳朵刷地一豎,轉身跑過去。

    屋裡的窗簾還沒拉開,宋清遠站在床邊,手裡拎著件小裙子,無可奈何地看著那團蜷縮的軟被,「你叫她起來。」

    好不容易把宋糖拉起來,他轉身找件衣服的空,又躺回去了。

    程重安司空見慣地走上前,廢了點功夫把宋糖亂七八糟的頭從被子裡扒拉出來,然後毫不客氣地牢牢捏住她鼻子。

    一秒,兩秒,三秒……足足半分鐘過去了,宋糖依然紋絲不動地靠在程重安腿上睡著。

    又等了一會,宋清遠剛要皺眉,只見小姑娘的嘴巴忽然翕動了兩下,大叫一聲,猛地坐起來。

    「一分半,」程重安輕快地說,「糖糖越來越厲害了。」

    宋糖的回應是爬起來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我今天要扎三股辮!」

    「你昨晚說過啦。」

    陽光在地板上落下一片金黃,宋清遠慢慢跟在一大一小兩個人後面,看著程重安熟練地領宋糖刷牙洗臉編頭髮,忽然有些恍神。

    好像「一家三口」這個模糊的概念,忽然毫不突兀地出現在了這個情境之下。

    辮子結到最後一股,一直低著頭的程重安抬起臉,猝不及防撞進他的眼睛裡。

    叮叮咚咚,聲音穿透了時間的維度,仿佛故事最開始的部分,在明亮而寬敞的試衣鏡里,他和程重安的目光撞在一起,然後屬於他們的樂章愈奏愈長。

    不過和其他先苦後甜的Happy Ending不同,他們的故事前篇是最美的喜樂,後篇才是滿地悲涼,碎得七零八落,勉強續一段,不溫不火,只因放不開手的偏執作祟。

    宋清遠忽然轉身離開,一語未發,留下程重安茫然地站了一會,抬手摸摸後頸。

    貼得很嚴實,為什麼一直盯著看呢。

    吃早飯的時候,三個人坐成三角形,宋糖把吐司吃了一半,在兒童椅上動來動去,看了一會程重安,忽然開口叫:「宋清遠。」

    安靜。

    「宋!清遠!」

    程重安抬起頭看了一眼,宋清遠正端著杯子喝水,置若罔聞。

    宋糖抿抿嘴,然後一連串叫:「叔叔!叔叔!叔叔!叔叔!」

    「怎麼了?」宋清遠放下杯子打斷她。

    「我要問問題。」

    「可以。」

    宋糖拖腔拉調地噢了一聲,把叉子噹啷扔回碟子裡,直接用手抓起最後半個吐司:「你剛才為什麼叫關老師『程重安』?」

    「……」

    寂靜中,程重安的手心忽然有點冒汗。

    宋清遠看看那個快把頭低到碟子裡的人,語氣平穩地說:「你聽錯了。」

    宋糖大叫:「不可能!我聽得清清楚楚!」

    「聽到了還不起床,非要捏鼻子才行?」

    「……」宋糖舔了舔手指頭往桌下爬,「我吃飽了。」

    三個人一起去幼兒園,因為是周六,路上車不少,大人和孩子都出來玩,街邊音響放著歡慶的音樂,小城市節日氛圍很濃郁,有一種老式的慢節奏的快樂。

    程重安默默朝窗外看了一會,忽然感覺腿上一沉,低頭看看,是宋糖,小姑娘閉著眼睡著了,長長的睫毛耷拉著,腮幫子枕出圓鼓鼓的一小塊肉。

    「讓她睡吧。」宋清遠看一眼後視鏡,把暖風往上調了調。

    程重安點了點頭,又反應過來宋清遠在開車,於是連忙「嗯」了一聲,輕輕把宋糖擋在臉上的頭髮撥開,完全沒發現宋清遠的目光其實一直定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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