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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4:36:20 作者: 奉壹
    房子裡到處都是他留下的痕跡,看著王子會想到他,看著火鍋調料包會想到他,看著和他一起用過的寢具會想到他,記憶如鳩酒砒霜,抿一口就能無情地將五臟六腑都絞成一團。

    既然無法躲避,宋清遠乾脆冷靜地去想,自虐般尋找那些染了色的膠片似的美好畫面里,程重安有沒有過哪怕半刻的真心。

    和他吃飯的時候,對他告白的時候,叫他老婆的時候,和他站在松山山頂看日出的時候,與愛無關,他滿心都想著那一百萬吧。

    童話里那只用心口熱血澆灌夜鶯的薔薇,痴情地為愛情涸竭而死,而故事走到最後,原來少女只在乎鞋上的一枚銀扣。

    只能怪自己蠢,失了理智,以身餵鷹,把真心奉上任人踩踏。

    到達酒吧時任叢陽正站在門口抽菸,一隻手揣在兜里,沒什麼表情地盯著他走到面前,冷聲問:「你車呢?」

    他前兩天剛趕回華城,這還是入冬後兩人第一次見面。

    旁邊有幾個小孩蹲在路邊玩雪,宋清遠把他嘴裡還剩一半的煙抽出來,扔在地上踩滅了。

    「出息!」任叢陽恨鐵不成鋼,「越活越倒退,這就認栽了?」

    宋清遠垂下眼看著腳下的污雪,淡淡道:「我不敢賭。」

    任叢陽頓時給噎了一下,「……叔叔還好吧?」

    宋志然的手術是他托的人,心臟動一回刀就是一輩子的事,情緒一大就危險,更何況宋家二老的工作性質,真傳出去,大概要一輩子被人戳脊梁骨。

    他帶著宋清遠進了包間,將一袋厚厚的文件推過去:「來,好好看看吧。雖然有人護著查不到太多,但肯定是家只對Alpha開放的俱樂部,你猜猜看,那騙子做的有沒有皮肉生意?」

    包間裡有一股濃郁的鐵鏽氣,宋清遠沉默著把一沓資料和照片翻過去,忽然,他整個人都僵住了,瞳孔微微緊縮。

    那張照片上,留著紫色狼尾髮型的男生和程重安並肩走在一起,一隻手搭在程重安的肩膀上。

    他嘴唇動了動,胃裡翻江倒海,控制不住扯出幾秒難看至極的自嘲笑容。

    不會是巧合。

    多狠的詭計,多險的著棋。那天下著瓢潑大雨,他被摩托車撞到,他帶他回家,他們第一次接吻。

    原來揭開那層薄薄的美好,下面儘是腐爛的惡臭。算不得空手套白狼,騙人騙到這個份上,連他都情不自禁要為他的敬業鼓掌。

    任叢陽本來想罵他兩句,看他這樣子心裡也不是滋味,走過去按住他的肩,面色陰鷙:「放心,不扒下那死花蛇一層皮,我把名字倒著寫!」

    雨絲細細。

    港口小賣部那盞幽昏的燈泡愈發顯得朦朧,程重安壓低了棒球帽,低聲對老闆道:「要個麵包。」

    已經過了十二點,夜裡實在太冷了,一開口就吐出大團大團的白氣。

    「還是兩塊的?」老闆見怪不怪,站起來給他拿麵包。

    程重安點了點頭,付過現金,把麵包嚴實地揣在懷裡,轉身再次扎入雨幕,飛奔回他暫住的破舊小旅館。

    進門時前台趴著一個姑娘,頭都不抬地在看電視劇。

    這家小旅館離港口近,只需要七十塊一晚,年久失修,房間裡一股霉味,地板咯吱作響,小木桌桌角被蛀得坑坑窪窪。

    殺死無數隻肥美的蟑螂後,程重安現在唯一害怕的只有老鼠了。

    離開深淺,他已經在這裡住了整整一周。今晚他要搭凌晨三點的客船,和這座永動嘉年華一般的城市告別。

    房間裡開著空調也不暖和,程重安沒有開燈,在一片黑暗中裹著羽絨服站在窗簾後面,邊啃著冷硬的麵包邊謹慎觀察窗外。

    前幾天出去買船票的時候,他總覺得有人在跟蹤他。

    骯髒的玻璃上落著細密的水絲,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從二樓望出去,港口近處泊著幾艘歸航的小漁船。

    唯一一點亮光來自一座破舊的公共電話亭。它挨著一塊擺滿堆油桶,車輪和鏽鋼的空地,孤零零地矗立在雨中。

    偶爾會有漁民或者搬貨的工人進去給家人打電話,比自己花電話費要便宜一點。

    再遠,便是一片昏黑。

    一個麵包很快被他狼吞虎咽地吃完,程重安看看牆上掛的小表,已經一點多了。

    他走到床邊掀起床墊,從唯一帶的大背包里翻了好久,掏出好多東西,才把從媽媽桑手裡拿回來的合同找了出來。

    那一百萬,加上這些年他自己攢的六十多萬,依然遠夠不上合同要的這個數額。

    程重安還記得自己看著滿臉驚怒的媽媽桑笑了笑,說:「你不是替我申報了最大額的死亡保險金嗎?」

    「超出來的部分,就送給你買墓地好了。」

    咔噠一聲,程重安摁亮一隻廉價的塑料打火機,面無表情地將合同點燃。

    「青龍哥。」他看著翻騰的火焰喃喃,「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燒紙了。」

    今天過後,世界上再也不會有程重安這個人。

    他背著包走出旅館時天上已經開始飄雪,巨大而密集的雪花,分明驚心動魄,有一夜間將這個城市淹沒的架勢,卻下得無聲無息。

    有幾個人和他一起往港口行進,海邊風大雪急,大家都戴著帽子,低頭快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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