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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4:34:26 作者: 走走停停啊
他這幾日仍舊是白天在家睡覺,晚上出門活動,像只晝伏夜出的貓頭鷹。可惜他又被大哥撞到一次。那天已經是凌晨兩三點的樣子,他特地走後門,卻正好被剛從浦江飯店參加酒會回來的佟誠毅抓個正著。
他車子正好從後門口過,看見紹普就下車來,背著手站在他身後,沉聲問他:「去哪兒了?」
家裡下人來開門,見他們一前一後都寒著臉邁進去。
紹普對於現在的大哥,有頗多微詞,但他們兄弟二人,有種男人間的壁壘。是你不讓我問,我就不問,但我心裡生氣的執拗,雖然幼稚,卻自有心意相通的手足情意在。
紹普跟著佟誠毅進書房,他站著,大哥坐著。
「半夜三更,去哪兒?」
「和朋友喝酒去了。」
「什麼朋友?在哪裡喝酒?」
「你去哪裡了?你不也半夜回來?」
佟誠毅放下手裡的茶杯,「砰」的一聲磕在檯面上。然而紹普不再是十幾歲的少年了,他冷眼看著他,忽然露出個狡猾的笑容,向他問道:「你去參加姚家的酒會了吧,□□生意興隆的慶功宴,抱著你那個姚大姐!」
紹普以為會激怒他大哥,然後他會說些什麼,然而坐著人依舊坐著沒動,依舊寒著臉,他雙目下垂似乎盯著茶碗,看不出神色如何。
紹普突然橫下心來,他上前一步,說:「我前兩天去找過方惟。」
他終於抬起頭來,眼中有厲色,開口問:「你和她說什麼了?」
紹普心裡有了得逞的快意,一笑說:「沒說什麼,不過,我問她,愛一個是什麼感覺?你猜她怎麼說?」
他仍厲目看著他。
紹普玩味的說:「她說,是在霧中散步,正好有個人等在盡頭。她說的這個人,可是你麼?大哥?」
他歪著頭問他,看著他說不出話來,特別滿意,一回身,走了。
所以天一亮,他就開車去了愚園路。他進門時,正看見她在一片清亮的晨光里澆花,因為小艾在,她卸了進廚房的差事,早起便在院子裡澆水。見他走進來,也很高興,向他宛然一笑。
她一笑,印進他心底里去,他一整晚的擔憂,讓她眼中的一絲笑意輕易的吹散了。
他站在她身後看她澆花,是一片不大起眼的紫色小花,他問她:「這是什麼花?」
「晚飯花。」她漫不經心。
「什麼花?」他又問。
「晚飯花!」她又答。
他一臉不相信,質疑她說:「這一定是你杜撰的,方老師在胡說呢?是不是?哪有這種名字。」
天地良心,這個人是住在半空中,仰頭向著天的吧,這是多麼普遍的一種小花,夏天開得滿弄堂的。
方惟被他問得哭笑不得,向他解釋說:「這種花有個學名,叫紫茉莉,但是蘇浙一帶都習慣叫它晚飯花,因為它傍晚時分開得最盛。」末了瞥他一眼說:「你不是大半個上海人嚒?怎麼會不知道!」
他本是認真聽著,受教的樣子,被她最後兩句話一說,激起脾氣來,口是心非的向她回敬道:「方老師真是博學!」
「是你少見多怪!」方惟毫不留情的回敬他。
「你再說一遍!」
她馬上笑著要躲開,被他一把扯住手臂,拉進屋裡去。
他特地排開雜事,借著暑熱在這裡陪了她一整天。
傍晚時,他送她去滬南大學,小江邀他們參加學校的學友會,他車子停在路邊,送她進去,正遇上盧家兄妹倆。
方惟不敢看信逸的表情,她知道她正拿眼神剜她,是恨她裝聾作啞自欺欺人麼?還是恨她當斷不斷優柔寡斷呢!
也許只是因為她不懂什麼叫人在其中。
他是她冬日暖被窩裡的一個夢,蒙蒙天亮,她自己知道,越拖越到了不得不醒的時候。
那天恰好是舊曆的七月初七,清芳本來約了她來家裡做巧果吃,一邊說:「真是個傷感的日子,還好有個名目做東西吃,不然誰還記得住這個日子。」
然而下午時曹先生臨時打電話來,請她陪他一起去一趟中南飯店,有幾位外國友人約在那裡見面,可能要吃了晚飯才能回來。
所以她換了衣服匆匆出門去,把清芳留在家裡看孩子。
他們約在三樓上的一個小廳里,方惟提曹先生坐著翻譯,他們聊了一些印刷業的前景和中日戰爭的情況,後來客人們起身去樓上房間換衣服,曹先生下樓去看晚飯菜色的安排。
方惟一人留在會客室里,突然安靜下來,才聽到外面的嬉笑聲,她走到窗邊去,把一扇彩繪的玻璃窗推開,能看到飯店後花園裡有人在盪鞦韆。
姚靜雅穿著鵝黃色英式長裙,本是坐在鞦韆上的,大約覺得不盡興,她揚手叫:「紹原,你過來幫我一下。」
佟誠毅應聲走過來,她向他說了什麼,有風吹來,逆著方向,聽不清。他背對著酒店的窗口,略遲疑了一下,微俯身一手把她抱起來,一手替她扶著鞦韆架,助她站在鞦韆板上,她興奮的驚呼了一聲,叫旁邊長椅上坐著的另外幾對男女都看過來。就有人起鬨的喊著:「親一下!親一下!」
那鞦韆架為了安全,本就裝的矮,姚靜雅站在上面,恰比立在一旁佟誠毅高出一點點。能看到鞦韆架上的人很高興,向他看著,他伸出手臂勾著她脖子,方惟的視線里他們重疊在一起。旁邊的人群有人鼓起掌並且鬨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