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2023-09-13 14:26:24 作者: 屍姐
    十八歲的紀寒燈屈起食指,叩響面前這扇熟悉的大門。

    咚。

    咚。

    咚。

    破舊的鐵門被緩緩打開。

    穿著喪服的許煢煢抬起頭,滿臉頹廢與麻木,站在冷冷清清的舊屋裡,與他四目相對。

    是啊。

    最終,什麼都沒有實現。

    第6章 -長大後-

    許煢煢沒想到紀寒燈會從學校趕回來。

    雪粒鎮沒有高中,所以三年前紀寒燈去了分貝縣讀書,一直住校。

    他即將高考,正是人生最關鍵的時刻,她本不想讓父母的事影響他。

    雖然許煢煢並沒有經歷過高考,但中考時也一度緊張到發高燒,直接燒去了中專,現在的紀寒燈肯定比當年的她更加焦慮。

    可他還是回來了。

    來得極其匆忙,連行李和鑰匙都沒帶。

    許煢煢張口想訓斥他,但沒來得及發出聲音,紀寒燈靠過來,一米八的身子傴僂著,將額頭輕輕抵在了她肩膀上。

    少年的眼淚一滴又一滴落下來,浸濕了女人的喪服。

    小孩子似乎比大人更有韌性,更容易忍受貧窮苦難和意外。沒有玩具的時候,在院子裡堆雪人也可以很開心,到手的糖果沒了,哭一場也就沒事了。可是大人不行,當大人希望破滅的時候,腦中的第一念頭,就只想去死。

    許煢煢嘆了口氣,懊惱自己剛才居然一時腦抽生出了尋死的念頭,忘了世上還有個紀寒燈。

    忘了,他也是她的家人。

    紀暉和金曉慧早已出獄,一開始紀寒燈還會認真收拾好行李,隨時等爸爸媽媽過來接他回家,可一天又一天過去,夫妻倆始終沒有出現。除了每到年底金曉慧都會往趙靜文卡上打五千塊錢,再無其他消息。甚至連一個電話都懶得打。

    紀寒燈對此並不意外,他只是不想成為許家人的拖累。這十年,趙靜文夫婦從未虧待他,在最貧困的時刻都沒有想過拋下他。為了報答他們,紀寒燈無數次偷跑出去打工,又無數次被許煢煢揪著耳朵拎回家。

    「雇用童工是違法的知道嗎?等你長大之後再來報答我們也不遲!」

    於是,紀寒燈每一天都在迫切地渴望長大。

    不僅是想要報答許江和趙靜文,也是想要跟上許煢煢的步伐。

    許煢煢比他大了六歲,自然而然地,也比他提前長大,提前進入社會。當她已經早早開始工作賺錢,成為獨當一面的大人,他卻還停留在,每天背書,做題,考試,被她視作小孩子。

    這讓他惶恐又焦慮。

    就好像,她在越走越遠,而他無論怎麼努力,都追趕不上她的背影。

    當紀寒燈終於熬到十八歲,成為法定意義上的成年人,在本子上寫下密密麻麻的報答計劃,準備逐條實現時,最終等來的,卻是趙靜文夫婦遇害的消息。

    他們一生良善,最終死在夢想實現之前,死在苦盡甘來里的苦。

    原來,人在受盡磋磨之後,隨之而來,只會是更大的磋磨。

    憑什麼?

    憑什麼偏偏選中了許江和趙靜文?

    紀寒燈將頭埋在許煢煢肩上,身體搖搖欲墜地發著顫。

    許煢煢任由他靠著,掌心撫上他的後背,摸到了硌手的脊椎骨,紀寒燈從進入青春期後就開始迅速長高,但身上始終沒多少肉,他的少白頭在升高三後愈發嚴重,同齡人的頭髮烏黑髮亮,朝氣十足,只有他頂著一頭病里病氣的灰,看上去比小時候還要脆弱單薄。

    這是許煢煢第一次看見紀寒燈哭,哪怕是被同學欺凌、被父母拋棄的時候,他也沒掉過一滴眼淚。

    從此,他只有她了。她心想。

    許煢煢轉身拿了條毛巾,仰起頭,輕柔地擦去紀寒燈臉上的淚痕,從眼角細細擦到下巴,在他止住淚的那一刻,她的淚又落了下來。

    她忽地想起了那個無名女屍,十年前的許煢煢,對於鎮上發生兇殺案,只覺得稀奇又驚嘆,等新鮮勁過了,便回歸到了事不關己的狀態,反正那是別人家的事,反正死的是陌生人。

    如今,當她自己成為兇殺案被害者的家屬,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刻骨之痛。

    五臟六腑都被浸透在油鍋里的痛。

    她甚至都還沒和爸爸媽媽一起拍過全家福。

    他們活了四十幾年,最終留在世上的影像,竟然只有身份證照片。

    當她以後思念爸爸媽媽,就只能對著那兩張多年前拍的老證件照。

    許煢煢這些天一直靠意志力硬撐著,此刻一切理智轟然崩塌,只剩下不甘的,委屈的,洶湧無盡的淚。

    她好恨。

    恨老天,恨殺人犯,恨全世界。

    最恨的,還是她自己。

    為什麼沒有在父母活著的時候對他們好一點?為什麼那天沒有阻止他們去銀行取錢?為什麼沒有勸他們用匯款交首付?他們貧窮,愚昧,沒見識,可她呢?她作為女兒為什麼沒能幫他們規避風險?為什麼非要吵著買房?

    都是她的錯。

    是她的錯。

    可憐的,無望的,心如死灰的受害者,唯一能做的,就是對倖存下來的自己恨之入骨。

    紀寒燈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攥她入懷,掌心卻在觸碰到她之前停下來,他接過許煢煢手裡的毛巾,低著頭,弓著背,每一個動作都帶著小心翼翼,輕輕擦上她被眼淚浸濕的臉。

    

     | |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