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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4:01:59 作者: 簾重
    如今馮簡已經可以百分之百確定,這就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度假。沒有之一。

    因為馮簡的意外負傷,第二天的活動自然也全部取消。

    馮簡穿著一水的農家服裝,盯著自己腳上糊著黑烏烏的草藥片刻,隨後把詛咒的視線平淡無奇地移到了某人身上。

    宛雲正坐在樹下的藤椅上翻書,素衣淡妝,黑髮高挽,面容雖然在背光,但完全可以用清貴悠閒來形容。

    若不是她身後的山巒、他腳下咕咕的雞群、他們身后土磚的瓦房,馮簡簡直有她依舊在半山別墅晨讀的錯覺。

    山村本來就小,誰家來了客人,村民都要看望。

    於是馮簡冷眼旁觀各類人馬在宛雲不遠處繞了一圈又一圈,偏偏沒人敢真正上前打擾她。宛雲只作不察,反而是他們留宿的人家有莫名其妙的沾光之感,正喜氣洋洋地和鄰居說著自家貴客。

    馮簡無動於衷地把目光收回來,繼續閱讀自己手裡的那本書。

    正在這時,耳邊聽到一聲輕咳。他抬起眼,發現借宿人家的小兒子端著一碗草藥站在跟前,結巴道:「呃,阿媽讓我給先生你換藥。」

    這時,馮簡的眉頭才輕微一挑。

    那草藥綠膩膩的黏糊狀,味道清烈刺鼻,需要重新抹到腫脹傷口處。待上藥完畢,馮簡鬆開了握緊書的手,簡潔道:「多麻煩你了。」

    少年抬起眼睛,悄悄地往後一退。

    這一定是他接觸過最古怪的借宿客人。

    女客容顏自然是極美,偏偏習慣保持沉默,除了對她的同行人,並不會主動和人攀談。至於男客,一切事宜都是他出頭,待人也算溫和禮貌,但看人的模樣總有絲冷酷和拒絕——馮簡自己絕對想不到,其實比起宛雲,大多村里人都在儘量選擇離他遠些。

    少年再盯著自己拿著的碗。阿媽配置的草藥自然有效,但藥效十分強勁,剛敷上幾乎如萬蟻齧傷,極其霸道。偏偏幾次給那男人換藥時,他除了呼吸急促些,倒是面不改色,言談自如。

    少年原本不喜馮簡,此刻也有些欽佩地看著他。

    馮簡本人顯然也感到了少年的這份好奇。他素來不關注小鬼,但此刻腳傷在即,閒得無聊,索性就和少年攀談幾句,隨口問了他年齡、學習情況云云。

    少年戰戰兢兢地回答,發現馮簡沒有看上去那麼難說話,終於鼓足勇氣說:「叔叔,那位姐姐……是和你一起來的?」

    馮叔叔目光隨著他的指點,看向樹下那玉人般的姐姐,沉默片刻點點頭。

    少年得到回應,再專心地看著地面,用極輕的聲音道:「她很漂亮。」

    馮簡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幸好少年沒看他,正繼續輕聲說:「那姐姐雖然有點冷淡的,但是很有學問,我之前拿自己的作業題問她,她全部都給我講出來。而且,我覺得她給人很神秘的感覺。」話說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叔叔你眼光很好。」

    馮簡再掃了少年一眼,決定從成年人的角度說點心裡話:「小子,不是我想潑你冷水,但我勸你還是現實點吧——就那一位,」他抬起下巴朝宛雲的方向點了一點,「別看長成那模樣,但絕對不是正常人能好好相處的對象。你好好讀書,長大後娶個溫柔體貼的女人便足夠,千萬不要……」

    看到少年怔忡震驚的眼神,馮簡決定閉上尊嘴。

    吃完晚飯回房,宛雲隨口對馮簡道:「這家小孩見我的目光有點古怪。」

    馮簡便沒說話,宛雲也不太上心,只蹙眉查看他腳踝處:「你的傷只塗草藥,真的沒有問題?到了度假村要記得先去看看醫生。」

    當時從滑膩的石頭上爬起來,馮簡已經仔細檢查過自己,確定除了扭傷沒有大礙。他本人有套行之有效的醫學常識,因此那老婦人拿來的草藥,馮簡只需聞一聞、再略微問問藥方就同意覆上,心中很有數。

    此刻馮簡也不欲多談,隨便點頭,再一瘸一拐地在屋子裡撐開簡易的行軍床。宛雲走過來幫忙,不大的房間裡因為擺兩張床而立刻擁擠起來。

    鋪好後,宛雲略微驚奇看著那張行軍床:「你是什麼時候要來的這個?」

    他說:「在你閒到去觀察小男孩的時候。」

    宛雲便笑笑:「你還很有手段的嘛。」

    「和李小姐你比還是相差太遠。」

    馮簡想如果以後自己變成一個過於毒舌的人,宛雲要付巨大責任。但話說幾句就足夠,今晚他不打算打地鋪,也不打算再睡宛雲那張普羅克汝斯特斯之床,更不想再玩講夜前故事和交流感情的見鬼遊戲。

    沒說幾句,馮簡隨後就上床,翻身而眠。

    ☆、6.7

    夢裡突憶少年事。

    那時候她還厭惡二手菸,對氣味敏感,偏偏某人身上的舊衣煙味濃厚,逆風傳來時,她便會皺著眉回頭。

    身後的男人把她扳過來,慢條斯理地問:「不喜歡煙味?」

    她過了才說:「還好。」

    他只輕笑:「我有很多壞習慣,內心滿滿,如何改掉。」頓了頓,「如果我把心裡的壞習慣全部都改掉,你就住進來好不好?」

    他把她的手放在胸口,笑著問,好不好?

    後來跟著他抽了第一根煙,難受的時候、寂寞的時候、無話可說的時候、全面破滅的時候,第一個動作是伸手拿起煙盒——宛雲穿著空蕩蕩的皮鞋,躲在富麗堂皇的別墅門後,聽完他們完整的談話,目睹他坦然接受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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