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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定一百四十

2023-09-13 13:46:26 作者: 頹
    設定一百四十HappySweetheart’sDay(十一)

    單子魏心臟重重一跳,對方繾綣的語調如融化的巧克力,澆在最敏感的心弦上,奏出甜蜜的樂章。

    他眼前一花,卻是醫生切斷了這場回憶,換上了新的情景。

    「嗚哩——嗚哩——」

    尖銳的鳴叫沖淡了剛剛柔軟的氛圍,一輛救護車停在熊貓醫院門口。

    醫生將患者移到平車上,看到血污下那幾分熟悉的容貌和白髮,似乎愣了愣。

    「是車禍。」隨車的護士遞上幾管準備送去做化驗檢查的血液,「一輛自動駕駛的車失控了,正面撞上了患者。」

    單子魏渾身冰冷地看著「自己」鮮血淋漓地躺在平車上,單薄得沒了聲息。他恍惚聽到了悽厲的車鳴聲,眼前出現了嚴重的晃影,根本無法觀看下去。

    他一直想找回自己的記憶,然而這段記憶即使是失憶的他也能感覺到,那是一場無法回憶的大恐怖。

    單子魏的思緒斷片了一瞬,回過神的時候,他仍在醫生的回憶里。

    此時的醫生已做完手術,他拿著單子魏的化驗報告,目光長久地停在報告中的某一處。

    【……A204血型等位基因……】

    「這都可以上報導了。」小護士驚嘆道,「A2亞型基因極為罕見,黃種人僅出現過2例。據說這種基因作為供者時,其器官移植成功率遠遠高於其他血型的供者,有『萬能供者』之稱呢。」

    醫生看向小護士,在他的注視下,小護士不由提了提病歷夾,掩住自己的通紅的臉。

    「不要泄露患者的隱私。」醫生不重不輕地敲打了一句,「患者已轉入ICU,你去通知他的父母繳費。」

    打發小護士後,醫生將化驗單仔仔細細地折起。他來到血液科,從口袋裡拿出兩管鮮紅的液體。

    「幫我做個HLA配型。」

    一瞬間,單子魏被即將發生的可怕事態扼住了呼吸,一直隱隱意識到的恐怖真相在這一刻被證實。「A204」和「萬能供者」像是一把屠刀,毫不留情地將他打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我要感謝你。」

    ICU中,醫生拿著配型成功的報告坐在病床前,對昏迷的白髮青年輕聲細語。

    「謝謝你成就了仇君。」

    「我們都很看重他。」醫生感嘆道,「他是未來的希望。」

    單子魏苦悶得喘不過氣來,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場關於自己的謀殺展開,卻什麼也做不了。

    醫生伸手抓住了白髮青年的呼吸氣管,他的手很好看,指節分明,骨感修長。這麼漂亮的一雙手,卻做著傷天害理的事。

    死神稍一用力——卻沒拔動。

    本該無意識的青年用牙咬緊了氣管,這是一個生命的掙扎。

    醫生的目光長久地落在白髮青年的臉上,或許是動了一絲惻隱之心,他突然道:「我給你一個機會。」

    「我們走流程。只要有人願意不惜一切代價治好你,我就放過你。」

    單子魏心中的絕望不但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膨脹,他已經知道了結局。

    他看著醫生遺憾地向他的父母下達病危通知書,並暗示器官捐獻可以得到補助;看著父母斟酌後選擇放棄搶救,簽名捐獻了他的器官;看著大獲全勝的醫生走進ICU,關掉了他的呼吸機。

    瀕死的白髮青年痙攣地掙紮起來,他一把抓住死神的手,脫落的針管在混亂中深深刺入對方的指腹。

    針刺的疼痛沒有讓醫生迴避,青年無意識睜開的眼卻讓他避開了目光。

    「放棄吧。你父母已經放棄了你。」

    醫生注視鮮血順著兩人的手指緩緩滴落,猶如一支徐徐凋零的紅玫瑰。

    「你屬於我了。」

    撕拉——

    滴落的液體如一道血線,割裂了回憶的幕布。單子魏脫離了醫生的記憶,他猶如被抽掉了所有力氣,難以支撐般地緩緩蹲下。

    「原來是這樣啊……」

    單子魏冷極似的抱緊了枕套,喃喃道:「難怪在我的記憶和印象中,我一直在求救,一直在哀求別人不要挖走我的內臟……所以不是我死了後捐獻了內臟,而是我是因為捐獻內臟而死,因為我是A204血型的萬能供者。」

    籠罩單子魏的陰影舔了舔指腹的血痣,他輕笑著,聲音因褻瀆的欲.望而喑啞。

    「恨我嗎?」

    單子魏埋下了頭,怎麼可能不恨?恨他故意害死了他,更恨他讓他知道,連父母都放棄他的悲哀事實。

    即使單子魏沒有回答,醫生也明白他的回答。他盯著著白髮青年後頸處細小的絨毛,眼底的暗色更濃,那是糅合了一切對立情緒的歇斯底里,是難過的愉悅,是悔恨的無愧,是克制的耽溺,是平靜的瘋狂。

    「那就更恨我吧。」

    黑色的陰影再次覆蓋了白色的人,單子魏呆呆看著醫生的回憶,渾噩的大腦難以思考醫生為什麼要將這些展現給他看——他原以為醫生要利用記憶來博取他的同情和信任,卻沒想到對方展現給他的自己壞得淋漓盡致。

    「好消息。」醫生微笑地宣布,「你終於等到合適的心源了,下午就可以進行手術了。」

    仇君病懨懨地躺在床上,整個人比上次更蒼白了。聽到醫生的話,他微微睜開眼睛,漆黑的眼眸蒙上了一層泓光。

    醫生拉家常地隨意道:「身體康復後,你有什麼打算?」

    仇君對上醫生的眼睛,深邃的目光像是穿透醫生的視野鎖住了隱藏在內的單子魏。他的聲音虛弱無力,卻透著一股強大的意志和信念。

    「帶他回家。」

    單子魏心中一酸,想笑又想哭——那個讓他失去家的根源,卻比任何人都想要給他一個家。

    聽到仇君對未來的企劃,醫生沉默了。

    他按著指腹上的創口,然後慢慢的、慢慢的笑了起來。

    「你會帶它回家的。」

    只有單子魏知道醫生口中的「ta」指的是什麼,他看著仇君安心地闔上眼,對青年即將承受的絕望感到了一絲不忍。

    記憶的主人仿佛察覺了單子魏的心情,單子魏越是不想看,他越是將這場盛大的悲劇赤.裸.裸地展現給他看。

    「已經幫你辦好出院手續了,記得按時服用免疫抑制劑,每月隨訪1次。」醫生將袋子遞給仇君,「喏,你的東西。」

    醫生面前的仇君雙目烏黑有神,沒了病弱的蒼白,整個人仿佛被世界聚焦般的容光煥發,完美無瑕。他打開袋子,第一時間拿出了手機。

    手機因長久沒用而關機了,仇君走到遠處插上電源,在亮起的屏幕上沒有看到想要的信息。

    仇君的眸光沉了沉,似乎隱隱意識到不對。他直接撥打了號碼,在長久的回鈴音中,一點一絲地皺起了眉頭。

    終於,手機另一邊似乎接聽了。仇君的眉梢剛上揚幾分,就猛地鎖緊。

    單子魏透過醫生的視角,望著仇君向手機另一頭生疏而客氣地說話——從口型來看像是在向長輩問好——然後仿佛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的消息,黑髮青年的神情有一瞬間的空缺,他所在的那個畫面如同被世界惡意抽走了一幀,整個人生生定格。

    蒼白的陽光穿過窗戶,照在濃墨重影的仇君身上,白與黑,陰與陽,生與死,整個場面是一種過分刺眼的靜默。在這片靜默里,青年看似正常地講電話,然而每一絲弧度都像是被黑白切割,風一吹就會撕裂。

    只需一眼,就能讓目擊者深刻明白,那人痛失了靈魂的另一半,正被絕望埋葬。

    醫生不由得走向仇君。單子魏剛跟隨醫生靠近仇君,就聽到那個人在此岸的白色中嘶啞地張開嘴,向黑色的彼岸發出痛苦的控訴。

    「……他熱愛你們。」

    黑髮青年閉了閉眼,他仿佛含著一口岩漿,燙得嗓子都啞了。

    「你們卻放棄了他。」

    那聲控訴並不聲嘶力竭,卻充滿了彼之敝草、此之珍寶的撕心裂肺。

    巨大的酸楚淹沒了單子魏,他的心臟像是被人挖出來小心翼翼地吹走疼痛,那種分不清喜怒哀樂的辛酸從胸腔蔓延至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他心口一慟,險些落下淚來。

    父母放棄了他,因為他是累贅。

    沒有人要他,因為他是Ghost。

    因為他本身就是錯誤,所以怪不了別人。

    但是……哪怕是鬼怪,也是會感到委屈的啊……

    單子魏酸澀地注視仇君,他努力了這麼久,終於等來了這麼一句道盡他難過的痛惜。

    謝謝你,單子魏忍不住對那個唯一替他不甘的人默念道,能讓你活下去,我很高興。

    這一刻,單子魏甚至詭異地贊同了醫生的謬論。反正所有人都放棄他了,不如就將自己獻給仇君,讓唯一在意他的仇君活下去。

    然而仇君不這樣認為。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如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單子魏的心口上。

    「單院長。」

    在新的回憶中,醫生走進了精神科,裡面的醫生連忙起身問好。

    「我看到你提交的病歷報告,仇君沒有任何心理問題?」

    精神科醫生點頭道:「是的,我和王醫生、沈醫生都給他做了精神鑑定,並且配套專門的檢測量表,結果都顯示他很正常。」

    醫生強調道:「他已經知道自己移植了戀人的心臟。」

    「這點確實讓他存在一些心理失常,但都在正常閾值之內。」

    單子魏看不到醫生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的不置可否。

    「我去看看他。」

    單子魏看過冷漠的仇君,溫和的仇君,虛弱的仇君,健康的仇君……在簡潔的精神科病房內,單子魏看到了最正常、也最異常的仇君。

    那位坐在椅子上的黑髮青年乍一看很正常,然而就像那種會產生視覺偏差的螺旋圈圖,盯得越久,就越能感受到讓人眩暈的扭曲和不協調。

    他拿著一支筆,在桌子的A4紙上似是無聊地塗黑。

    【GhosthostGsthtthshoGtsohGotshGohotstsoGottsttot……】

    滿目疊加纏繞的「G」「h」「o」「s」「t」讓單子魏瞬間找回了之前在精神科撞見血字時的驚悚,他原以為那些癲狂之字是醫生自己的傑作,現在看來完全是在模仿仇君本人的瘋狂。

    是的,眼前的仇君已經瘋狂了。

    哪怕他表情很正常,表現很正常,連精神科醫生都測不出問題。但就是讓單子魏毛骨悚然地感覺到,這個人,已經瘋了。

    醫生怕是也有同樣的感覺,他的呼吸錯了一拍,驚動了對面的凶獸。

    仇君抬頭見到醫生,他的筆一頓,在潔白的紙上擦過斷了一截的橫線。

    醫生的目光不由得黏在那張癲狂的白紙上,仇君剛剛無意間划過的截斷橫線豎過來看,像是個有些變形的【i】,它插在那群層疊的英文裡,與周圍的「G」「h」「o」「s」「t」錯亂地纏繞。

    【……Gottisttot……】

    單子魏還沒看出什麼,醫生仿佛受驚似的轉移了目光,與仇君對上視線。

    那個披著正常外表的瘋子,正向世界癲狂地宣告。

    「Gottisttot。」(注1)

    單子魏被那撲面而來的瘋狂壓得呼吸一窒,醫生的視野連帶著回憶也猛的一暗。

    單子魏在昏暗中愣了幾秒,才發現不是回憶結束了,而是新換的回憶就是這種視線模糊的昏暗視角。原因很可能是回憶的主人在這場記憶中,狀態和處境格外的差。

    醫生雙眼蒙布,手腳被綁,整個人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四周傳來驚恐的尖叫聲。

    「這是哪兒!這是哪兒!!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綁匪先生,有事好商量。你放了我,無論什麼要求,我都可以答應你!」

    ……

    伴隨著一聲巨大的「哐當」聲,所有驚叫都戛然而止。在一片冰冷的死寂中,不知是誰發出了顫抖的嗚咽。

    「是、是開、開膛手傑克……」

    噠、噠、噠……

    熟悉的腳步聲響起,隨後是熟悉的拖曳聲,一人似是被扔到了手術台上,發出悽厲的慘叫。

    「不要!不要!不要殺死我!不要拿走我的內臟——」

    單子魏一時間呼吸困難,他與醫生隔著一層黑布面對無間地獄,聽到黑暗深處傳來不似人聲的朦朧囈語。

    「他不屬於你們。」

    不多時,那些驚恐的尖叫和痛苦的□□就漸漸微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發濃郁的血腥味。

    噠、噠、噠……

    死神的腳步聲最後停在了醫生面前,腥稠的液體滴到醫生身上。

    醫生不但沒有嘗試躲避,反而抬起頭,試圖看向那位窮凶極惡的殺人狂。

    「仇君……」

    單子魏的視野一亮,醫生的眼布被扯下了,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名戴著小丑面具,半張臉都埋在兜帽陰影里的男人。那人低著頭,面具眼框的黑色過於深重,仿佛藏著能將一切埋葬的漩渦。

    「你是仇君。」醫生看著那張面具,咳笑了起來。「醫院倒閉了,我知道是你的手筆,你肯定知道了一切。我看到瑪麗死亡的報導,那時候,我就猜到你馬上就會來找我了。」

    開膛手傑克摘下面具,露出仇君英俊的面容——他明明取下了面具,然而本身的一張臉卻比面具更僵冷,全然沒有人類應有的生氣。

    怎麼會這樣……

    單子魏整個心都揪了起來,他眼睜睜看著一個活人,生生活成了厲鬼。

    不該這樣啊……

    「你——」看到這樣的仇君,醫生也啞了一息,「你的復仇還不夠嗎?你究竟想做什麼?」

    仇君神情平靜,可越是平靜,越是讓人感到膽寒。聽到醫生的質問,他挪動深淵似的黑眸,看向了一旁。

    跟隨著仇君的視線,醫生和單子魏看到了四周散落的資料:道教的重生術、巫毒教的還魂屍……在黑髮青年注視的那張紙上,有一行顯眼的結論:心藏神,肺藏魄,脾藏意,肝藏志,腎藏魂,五臟歸位,起死回生。

    「……你真的瘋了……竟相信這種天方夜譚……」醫生不敢置信道,「為了一個人,你要拉著所有人陪葬?他的心臟可還在你的身體裡!」

    面對醫生的痛心疾首,仇君仿佛是一潭死水,毫無情緒地舉起手術刀。

    醫生最後的視野里充滿了隕落的刀光,他聽到對方沉靜地回了一句話,平白的語調不見溫柔纏綿,卻充斥著闡述真理的永恆不變。

    「我在帶他回家。」

    喀嚓。

    凌厲的刀光切開了醫生的性命和回憶,單子魏蹲在手術中心大口大口地喘氣,劇烈的心跳撞得胸口都痛。

    ——我在帶他回家——

    他從未想過,有一個人會喜歡他、喜歡得如此瘋狂。

    醫生站在單子魏面前,露出一個理應是笑、卻與笑蘊含的美好意義完全相反的表情。

    「仇君的儀式成功了。他是智慧的巔峰,連復活這種不切實際的假想他都達成,雖然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差錯。」醫生嘆息道,「在這場儀式中,任何亡魂只要集齊你的五臟,都能借屍還魂。」

    單子魏靜默不語。難怪他遇見的靈異,都在試圖搶奪他的五臟——甚至包括第一次見面時的醫生。

    「我原本也想這麼做,但我改變了主意。」醫生刻骨地凝視讓他改變主意的對象,「你手裡的是我的心臟,只要放入不屬於你的五臟,這場復活儀式就會失敗了。」

    儀式……失敗……?

    「難道你想用自己的心臟復活嗎?」醫生輕笑了一聲,笑聲里藏了刀。「你的心臟還在他的身體裡——你捨得讓他的死亡成就你的復活嗎?」

    醫生看見白髮青年抬頭深深注視他,仿佛一個充滿欲.望的暗示。

    他知道那個暗示只是自己的錯覺,因為他渴望毀滅他,占有他,令他發出痛苦而快樂的哭泣。

    因為他是惡人。

    他不需要愛將他們締結,只要恨將他們永遠葬在一起。

    「這裡是他的『遊戲』。」

    惡人咧開了微笑,重音落在了最後。

    遊戲的中心語為「戲」,「戲」的本義為古時祭祀時,有人頭戴虎頭面具,持戈舞蹈。

    他為當初那句近乎輕浮的話,註上了最深沉的意義。

    「是他為了獻祭自己、持戈舞蹈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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