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定一百三十九
2023-09-13 13:46:26 作者: 頹
設定一百三十九HappySweetheart’sDay(十)
「你是怎麼發現的?我不是host這件事。」
如落在愛麗絲臉上的枯葉,似灰姑娘午夜敲響的鐘聲,這句話打破了美麗的幻象,暴露出冰冷的現實。
單子魏心弦一顫,雖是他親手引燃了信子,卻不可避免地感到了難過。這意味著他經歷的一切救贖與溫存,或許都是假的。
「……我想不起關於host的具體回憶,只有『他是我的戀人』這種若隱若現的印象。」
在失憶的他面前,黑髮青年自我介紹:我是host,是你的戀人。
一直追逐他的開膛手傑克在瓶底烙印:我摯愛的你。
單子魏從未想過有這麼一天,自己會如此「受歡迎」,他苦笑道:「無論是你還是開膛手傑克,都在申明『我是你的戀人』。」
「因此,我只能從純粹的邏輯出發,找到你們之中的真實。」
「你說仇君移植了我的心臟,誤以為自己愛上了我,因此發瘋而自殺,死後成為開膛手傑克作孽,為了獨占我將所有相關者困在醫院裡,開始了他的收集遊戲。」
「所以……作為這一切的主導者、明明如此強大且執著於我的仇君,為什麼不直接在我面前現身、對我說出自己的心意?按你的說法,他甚至為了和我說話,挖出了自己的心臟。」
而單子魏目睹的現實卻是,那位窮凶極惡的殺人鬼從頭到尾似乎只有影子,一直在沉默而徒勞地追逐著他,只能通過扔門牌號、移動資料這種晦澀的方式來暗示他,連直接留言表達自己好像都做不到。
「我思來想去,意識到唯有『陰陽相隔』才能解釋這種情況。」單子魏喑啞地闡述道,「仇君不向我直接傳達信息,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做不到,因為我和他處於不同的空間。」
人類生存的空間為陽間,人類死亡後靈魂所在的空間為陰間,生死離別,陰陽相隔,從此難相見。
「你曾說過他不屬於我們的世界,告訴我他是鬼……但是,一切線索和記憶都向我展示,死的人是我。」單子魏看向「一同患難」的英俊青年,聲音微顫,「我是鬼,我在陰間,他在陽間——他是活人,對麼?」
黑髮青年的臉陷在陰影里,下顎的弧度冰冷而鋒利。
單子魏被那絲鋒利割傷似的錯開視線,他與戀人攜手對抗靈異的美夢從意識到這一點後就開始破碎了。
這座醫院是陰陽疊加的雙層空間,他是死人,所見所聞皆屬陰間,因此他能接觸的「host」、瑪麗、毛小易……統統都是亡靈。而唯一的活人仇君——或許還包括兩個被切腎臟的倖存者——在「這邊」被蒸發了所有聲息,只剩下一個仿佛被空間曲面不規則折射的扭曲影子。他後來突然能聽到對方的腳步聲,很可能是因為他持有了4個內臟,臨近了在陽間復活的邊緣。
或許在仇君眼裡,他追尋的他們也是一抹模糊不清、無聲無息的幽影,恰如世人對鬼的觀感。單子魏稍微轉換角度,恍然發現恐怖的境遇原來在仇君那一頭——他身為一個活人,卻在充滿鬼魂的廢棄醫院裡,隻身追尋戀人的鬼影。
在生死顛倒的視角下,單子魏曾經以為的厲鬼狩獵活人的追逐,變成了活人渴望與鬼相見的追求。這場驚心動魄的追趕再沒了邪祟作孽的恐怖,只餘人鬼殊途的惘然。
白髮青年垂目看向黑髮青年給予他的心臟,鮮紅的心臟冰冷地凍在冷藏盒裡,沒了熟悉的瓶子裝載,他感到難以言喻的違和。
「仇君是活人。你說他挖開了自己的心臟,說他死了,說他是鬼……這都是假的。」單子魏輕聲道,「可我總覺得,host是不會騙我的。」
——就像他一直隱隱覺得host不會向他說對不起,不會將他視為弱者般偏執地保護他。
「我也因此注意到一個細節:每當你說某些話的時候,總會有個摩擦指腹的小動作,仿佛想擦掉什麼似的。」單子魏露出苦笑,「比如說你是我的戀人host、開膛手傑克是鬼、我的記憶是夢、人體模型是開膛手傑克的魄、仇君不是我的愛人、他為了獨占我而癲狂……」
「然而仇君是陽間的活人。所以我在精神科能看到的癲狂血字絕不是仇君寫的,那些人體模型也不是仇君的魄。」單子魏摸了摸臉上未乾的血跡,「我們是陰間的死人。我見到了瑪麗的屍體、見到了毛小易的屍體、見到了曹峰的屍體……唯獨沒見到你的屍體。後來我才發現,我不是沒見到你的屍體,而是沒認出來。」
白髮青年眉間閃過一絲不忍,小心翼翼地揭開殘忍的真實。
「那些人體模型……是你的屍魄。」
單子魏在太平間第一次見到人體模型時,就隱約發現人體模型拼接的屍塊或許源於同一人,而且從停屍柜上的惡毒標註,可以窺見製作者對那具屍體的強烈憎恨。
第二次見到人體模型是在呼吸科,那時候他急於尋找肺瓶和解謎,沒有對人體模型觀察更多。單子魏強烈注意到人體模型時,是在第三次見面的病案室:那個擁有一手一目的人體模型面朝書架跪著,右手壓著雜誌和病歷,左手釘在仇君的檔案上。
一開始,單子魏以為它是開膛手傑克特意從太平間搬過來,釘在關鍵資料上的指引。這裡其實也存在一個小矛盾,既然人體模型是指引關鍵資料的坐標,開膛手傑克為什麼非要將它釘在檔案上,從而導致仇君資料的損壞?將檔案和雜誌病歷一樣放在人體模型手邊不好嗎?
後來見到能自主行動的人體模型,單子魏才意識到,那個人體模型與其說是被開膛手傑克作為指引釘在那裡,更像是人體模型在抓壞仇君檔案的時候,被後來的開膛手傑克一刀釘死了動作。
第四次遭遇人體模型的時候,人體模型搶走了他的內臟瓶子,卻像是為了將他引到精神科,讓他目睹滿室的癲狂,從而對仇君產生抗拒和恐懼。對比「host」前後的言行,仿佛他知道自己無法繼續偽裝仇君了,因此試圖分離仇君和戀人這個身份,把仇君塑造成一個自我臆想的瘋子。
「它們的耳目是你的耳目,它們的手腳是你的手腳——你能操控它們、藉由它們獲取信息,對吧?」單子魏的聲音越來越輕,「所以你看到了我在病案室讀了仇君的資料,所以你能在毛小易和曹峰對我出手的時候趕過來……」
黑髮青年沉默地聆聽這場斷絕的剖析,他看見一直挪開視線的白髮青年忽的直直看向他,認真道:「謝謝你。」
「無論你是誰,帶著什麼樣的目的,謝謝你對我好。」
——真是好孩子。
黑髮青年餓極似的滾動喉結,他想一口將眼前之人吞下,鎖在血肉中,疼到骨子裡。
——明明已經意識到他才是罪魁禍首,卻還那麼乖地向他道謝。
「你只有一點說錯了。」
一直撞門的人體模型突然沒了動靜,「host」讚賞似的開始鼓掌,將單子魏之前的推測都應了下來。
「他確實在為你癲狂。」
單子魏愣住了。
「我就是他瘋狂之下的祭品。你應該已經猜到我是誰了。」黑髮青年心存目想地盯著白髮青年,眼底的慾念再沒了遮掩。「說說看。說對了,我給你獎勵。」
單子魏打了個寒顫,他無法形容「host」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種希望與絕望交加、喜歡與怨恨共存、只想他們連骨灰都拌在一起的憎愛。
「……我應該認識你,你熟知我和仇君是戀人的事。明明沒有移植我的五臟,仇君卻恨得將你分屍。」單子魏短促地吸了一口氣,「你是拔掉我呼吸管的醫生……是嗎?」
「真聰明。」
「host」……醫生薄唇微彎,似水的笑容下,是拖著雙方一起下地獄的溫情蜜意。
「作為獎勵,我給你看看真實。」
縱使單子魏一直有所防備,然而醫生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對方欺身而上,那張無論哪個角度看都極為標緻的臉似欲吞噬地貼上來。
單子魏下意識地眨眼去推,伸出的手卻摸了一個空。當他的眼睛閉合再睜開時,眼前的景象變了一番天地。
他正走在醫院明亮的走廊里,感受不到自己對身體的操控。從經過的玻璃窗上,單子魏瞥見了自己的身影:一個身穿白大褂、一表人材的俊秀青年。
——他成為了醫生。
單子魏頃刻明白自己正處於醫生的記憶里,這和他之前做的那個「夢」非常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不能感知醫生的所思所想,只能像個依憑的幽靈,藉由醫生的視角去看回憶。
迎面是一群小護士興奮地聚集在一間病房外,臉紅紅地壓低了聲音在討論。
見醫生來了,那群小護士興起一陣小騷動,臉紅得更加厲害了。她們相互推諉,最終推出一名代表,羞澀地向醫生打招呼。
「院長好。」
院長?單子魏驚訝了:這麼年輕的醫生竟然是這座醫院的院長?
醫生點頭回應了小護士的問好,被小護士追著問:「院長,A202的仇君是您的兄弟?您姓『單』,他姓『仇』——怎麼不是一個姓呀?」
旁觀的單子魏內心興起驚濤駭浪:拔掉他氣管的醫生、器官移植的手術醫生、仇君的親屬……居然都是同一個人?
幾個零碎的帶字片段在單子魏腦海中閃過,他此時才發現,精神科里的「單」字和病案室里的「單」姓簽名何其相似,顯然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
在單子魏震撼之間,他聽到醫生說:「小時候失散了,長大後才把他認回來。」
話語間,醫生已經走進了A202。透過他的視角,單子魏終於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仇君。
那位和照片上一樣凌冽的英俊青年坐在病床上,墨色的碎發有些長,半遮住黑曜石似的眼睛。他身上蓋了一個毛毯子,穿著淡藍色的病服,臉上呈現病態的白,玉琢冰雕似的俊美。
單子魏能感覺身後的小護士似乎想追問,卻踟躕地不敢進病房八卦。
因為病房裡的那個人,實在是太拒人千里之外了。
這就是仇君。
單子魏目不轉睛地盯著黑髮青年,對方獨特的氣場結合外貌,讓他泛出一絲愈演愈烈的熟悉感。
仇君……是host。
「配型結果出來了,還是不成功。」醫生深深嘆息,「你已經終末期心力衰竭,如果不進行心臟移植,壽命達到1年的可能性小於50%。」
仇君的表情很平靜,仿佛醫生口中的將死之人不是他似的。就在這時,他手邊的手機亮起了屏幕。
單子魏跟著醫生的視線向下瞄了一眼,正好看到屏幕上冒出一句聊天氣泡。
【Ghost:host,下次什麼時候見面?】
仇君點開聊天框,單子魏看到聊天對象掛著自己的頭像,一頭白毛看起來既陌生又熟悉。
只見仇君在屏幕上敲了三個數字,言簡意賅地回了信息:【520】
這一幕單子魏隱約有點印象,他確實好像收到過這樣一條信息,那時候他似乎在吐槽——
「你這句回話像是在表白。」醫生調侃道。
「嗯。」
單子魏和醫生都愣住了,他們對面的青年表情沒有絲毫變化,然而卻讓人隱約覺得他收了將世界拒之門外的稜角,柔和得讓人想要微笑。
「你喜歡他?」
黑髮青年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輕划過,珍重得像是在觸碰手機另一端的瑰寶。他用仿佛在世界烙下真理的力度,向世人宣布這是他專屬的寶藏。
「他是我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