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定一百三十三

    設定一百三十三HappySweetheart’sDay（四）

    有那麼一瞬間,單子魏感覺自己被恐懼掐斷了意識。

    他眼前浮現了即將成真的幻覺：他如上方的受害者一樣無力地躺在病床上，向床邊的行兇者苦苦哀求。

    [好痛！好痛！求求你！求求你別切了！]

    [不——不要——不要拿出我的內臟——]

    [嗚嗚……放過我……求你們放過我……我不想死……嗚……]

    痛苦的囈語瓦解了白髮青年全身的力氣，他在混亂中顫抖地閉上眼,只剩下一個絕望到極致的渴求：

    [……救我……]

    「叮咚——」

    走廊上傳來一個類似電梯抵達、客人進店的提示音,單子魏的頭髮被微風輕撫,他睜眼看到帘子如怒濤般翻卷吹起——開膛手傑克聞聲而動，他像是一隻嗅到血腥味的虎鯊，兇猛卻無聲地追了出去,細長的影子在起伏的藍帘子上扭曲地遊走,於右拐處失去了蹤影。

    單子魏臉色慘白地癱在病床底下，冷汗淋淋猶如深海里打撈上來的溺屍。

    ……他得救了……？

    這個念頭在腦中不真切地轉了一圈，才沉澱成既定的事實。劫後餘生的喜悅後知後覺地涌了上來,單子魏拖著發軟的手腳爬出床底,三步並做二步衝到門邊，小心翼翼地向外窺探。

    入目是一條同樣破敗的走廊,牆壁塗料剝落斑駁,黯淡的燈光苟延殘喘地閃了閃，終是咽了氣。單子魏適應了會黑暗,看清了走廊的全貌：北邊是封死的窗戶,南邊是比鄰的病房，他所在的ICU位於走廊的最西面，再往左就是貼著「安全出口」的消防門。走廊中央位置設有一個樓梯口,東面盡頭則是一部居然還能運行的殘破電梯。

    剛剛聽到的提示音顯然是電梯發出的開門聲，單子魏的精神受到了振奮，因為必須有人按了電梯按鈕,電梯才會停在本層發出聲響。從開膛手傑克聞聲就追的表現來看,對方大概率不是殺人狂的同夥。

    僅僅有了「他不是孤身一人」這個概念,就給了單子魏莫大的慰藉，他在走廊上沒望見任何人的身影，只能看到電梯旁邊的按鈕面板接觸不良地閃爍著向上的數字：4……5……

    有人坐電梯上去了，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按電梯的第三人。不管那人是無意間搭乘電梯抵達本層，還是在本層特意按電梯想要離開，只要看到殺氣騰騰出現的開膛手傑克，第一反應肯定是狂按電梯的關門鍵。

    整條走廊大約50米，哪怕世界第一的運動員從這端跑到那端也要6秒左右，這段時間足以讓電梯門安然關閉。開膛手傑克竟然也沒放棄，應是中途轉了個彎，從走廊正中的樓梯追上去了。

    ——希望那人能夠安全脫身。

    單子魏在心中默默祝福著，眼下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逃脫時機。但是白髮青年沒有第一時離開此地，他返回了第三張病床，試圖救助那位被殺人鬼殘忍「享用」的可憐人。

    然而，已經遲了。

    病床上躺著一名40歲左右的中年婦女，布血的雙眼凸出，早已沒了呼吸。她很瘦小，乾癟的肚子像是一隻發育不良的西瓜被人切開，露攪出一塌糊塗的血紅腹腔。

    ……對不起，沒能救你。

    單子魏第一次意識到他是如此恐懼死亡，當殺人狂將要發現他的時候，他甚至生生嚇出了幻覺，膽怯得仿佛親身體驗過生死間的大恐怖。

    眼前的一切無不昭示著開膛手傑克的殘忍和惡意，單子魏掃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受害者的內臟如同壓榨機里的果肉，全被玩弄般地切碎了拌在一起，沒一個是完整的——不，至少還有一個器官還是完好的。

    白髮青年目光落在那塊險些置他於死地的肉塊上，它巴掌大小，暗紅色，整體呈三角形，新鮮得還在微微發顫。

    之前因為過於緊張的緣故，單子魏沒認出它的身份，此刻他一眼就看出這是人體最重要的臟器之一：肝。

    聯繫床頭那個眼熟的、還只有福馬林的新瓶子，單子魏立刻得出一個結論：這些已經裝載、或是還沒裝載內臟的邪惡瓶子，都是開膛手傑克的收藏品。

    ——我摯愛的你——

    單子魏想到瓶底那行充滿迷戀意義的字，對開膛手傑克狂熱而扭曲的戀物癖不寒而慄。這些駭人聽聞的收藏品觸動了一絲他丟失的記憶，單子魏記起了一件事：他必須找齊心、肝、肺、腎、脾，這是他在這裡的原因，也是他離開這裡的活路。

    「……？？？」

    白髮青年被排山倒海的困惑淹沒了，如果他在這裡的原因是「五臟」，他還能往「開膛手傑克綁架他肯定是打算把他也變成收藏品之一」這方向理解，但事實他在這裡的原因卻是「收集五臟」？而且「收集五臟」還是離開的活路？？難道不是更會被偷走收藏品的殺人鬼追得上天入地嗎？？？

    一陣冷風從門外湧進，單子魏打了個寒戰，他受驚地張望了一番，沒有看到什麼異常。

    沒時間去仔細琢磨了，開膛手傑克隨時會回來，他得馬上離開這裡。單子魏決定聽從記憶的提示，他忍著不適將肝臟裝入瓶子，並快速掀開剩下兩個病床的被子。

    ——可惜沒有新的內臟瓶子，只有兩張發霉的病歷。

    【病歷記錄

    姓名：曹峰

    性別：男

    年齡：57

    診斷記錄：特發性肺纖維化

    治療意見：

    藥物治療：服用吡非尼酮、尼達尼布

    ……】

    【病歷記錄

    姓名：毛小易

    性別：男

    年齡：19

    診斷記錄：血友病甲

    治療意見：

    藥物治療：注射Ⅷ因子製劑

    ……】

    單子魏匆匆掃一眼就放下了，他爭分奪秒拆了病床的枕套，將三個內臟瓶子兜在背上，貓腰湊近門口。

    走廊上依舊不見人影，單子魏直奔旁邊掛著慘綠小人標識的消防門，用力一拉。

    「咯吱——」

    門開了。單子魏心中一喜，又猛地一提——這聲音也太大了！

    因為長時間沒得到維護，消防門的門軸腐鏽得厲害，一開門就發出不堪負重的呻.吟聲，在寂靜的走廊傳出很遠。

    流通的空氣化為冷風從背後襲來，似是步步逼近的殺人鬼。單子魏的寒毛根根起立，他頭都不敢回，鑽進消防樓梯就往樓下沖。

    噗通、噗通、噗通……

    單子魏從未跑得這麼瘋過，耳中儘是自己紛亂的心跳聲和喘息聲。他剛連跑帶跳地衝到二樓，就聽到上方傳來同樣的「咯吱」聲。

    ——有人打開了消防門。

    刺耳的開門聲猶如催命符，在封閉的樓梯間層層疊疊地迴蕩。單子魏心臟都要嚇出來了，他沒聽到腳步聲，卻比聽到還要恐慌——沒有腳步聲也許是剛剛有人推門離開了消防樓梯，但更可能是那位走路沒有絲毫聲響的殺人鬼追下來了！！

    單子魏緊急拉開二樓的消防門，卻發現一個致命細節：消防門的把手上全是又干又脆的污垢，只要一抓就會粉碎剝落，留下鮮明的印子。追過來的人只要一看門把手，就能發現他是從哪一層離開了。

    電光石火之間，單子魏鬆開了手，他沒有出去，而是收斂呼吸、踮著腳繼續下樓，任由消防門開合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營造出他已經從二樓離開消防樓梯的假象。

    別下來，千萬別這麼快下來……！

    單子魏在心中瘋狂祈禱，這短短的13級台階是他人生中走過最漫長的一層階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刀尖，生怕下一秒就看見開膛手傑克從上方的樓梯拐角探出身來。

    好不容易悄無聲息抵達一樓，單子魏連氣都不敢松，他透過消防門的小窗望到了醫院出口的玻璃大門，同樣被木板釘得嚴嚴實實。雖然早有被關起來的心理準備，單子魏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沉到底。

    樓上的情況未明，現在開消防門往外沖無疑是前功盡棄的作死行為。單子魏剛想找個角落藏好，卻發現一樓往下還有階層。

    ——難道是通向地下車庫的負一樓？

    單子魏精神一振，毫不遲疑地往下走。雖然想著這類出口大概率也會被封鎖，但離風口上的二樓多遠一層就多一層保險。

    功夫不負有心人，單子魏剛躲進負一樓的樓梯夾角，就聽到樓上再次傳來乾澀的門軸轉動聲。

    咯吱——

    同樣刺耳的開門聲此刻在單子魏耳中猶如天籟，開膛手傑克真的被聲音和門把誤導，從二樓離開了消防樓梯。

    白髮青年懸在半空的心終於可以暫且放下了，這進出都會發出極大聲響的消防通道，已經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安全屋。他緩緩坐在負一樓最後一層台階上，終於有了思考的餘地。

    目前已知的條件有：1、他失憶了；2、他被關在這座廢棄醫院裡；3、這座醫院裡有追殺他的開膛手傑克；4、這座醫院還有同樣被追殺的其他人；5、他在這裡的原因是收集五臟；6、他離開的辦法也是收集五臟。

    這一系列不具有正常邏輯的條件列下來，單子魏感到一種做夢般的荒誕，尤其是仔細推敲剛剛發生的一系列事，真的無處不透著古怪：一開始他被關在病房裡，本以為是殺人鬼的傑作，然而開膛手傑克後面的表現卻像是完全不知道病房裡有他這號人，上演了一場高能後就揚長而去了。

    這熟悉的高能演出，這必須收集內臟的特殊機制，簡直就像……就像是……一個「遊戲」？

    單子魏興起這樣的念頭，卻不敢真把這一切當成他常玩的遊戲。哪怕真的是「遊戲」，也更可能是開膛手傑克組織的「狩獵遊戲」——那位瘋狂的殺人鬼將數人綁架到這裡，向他們許諾只要集齊五臟，就放他們離開，然後給予他們自由逃竄的機會，自己開始享受追捕獵物的快.感——這樣邏輯似乎也可以說得通？

    雖然還有勉強的地方，單子魏在現有的條件下也只能這樣猜測了。基於這個猜測，單子魏目前應該做的：一是查探是否還有其他可以逃離的出路，二是收集剩下的心、肺、脾，三是看看可否聯合其他人，對開膛手傑克進行反擊。

    理清思路後，單子魏的情緒穩定了不少。他起身走向前方，決定從醫院的負一樓開始探查。

    負一樓是整座醫院的最底層，樓梯的盡頭不再是帶有小窗的消防門，而是一道十分嚴實的防盜門。

    這防盜門怎麼看都不像是地下車庫的入口，單子魏甚至在門旁看到供人值班看守的桌椅。他對防盜門的另一邊產生了好奇，嘗試性地轉動圓盤似的把手。

    咔嚓。

    單子魏沒想到這防範意義十足的防盜門居然沒鎖，一扭就開，還發出了不大不小的聲響。白髮青年的神經瞬間緊繃，他提心弔膽了好一會，才敢確定這點聲音不足以傳出消防通道，引來開膛手傑克。

    保證自己的安全後，單子魏才有精力去觀察防盜門另一邊的情景：瓷質的牆上排滿了整齊的抽屜櫃，牆壁與天花板的夾角並排著數組風扇，隨處可見廢棄的塑膠袋和翻倒的罐頭瓶子。

    單子魏第一反應是來到了貯蓄貴重藥品的中藥房，然後才從細節上發現了不對——有一面牆的「中藥箱」，個頭實在是太大了。

    意識那些柜子足以裝下一個人後，白髮青年寒毛瞬間立起。

    ——神特麼的是中藥房，這特麼的是太平間！！！

    單子魏沒能第一時間意識到這一點，是因為現在的醫院在國家規定下已經不設太平間了，人死後都是通知火葬場拉走，沒想到這間醫院還是個特例。而且這間房的構造也實在不像是常規的太平間，更像是貯蓄物品的倉庫。

    單子魏很想轉身就走，然而這裡面也許可以達成他的目標——太平間意味著屍體，屍體意味著五臟，五臟意味著活路。

    白髮青年面露掙扎，最終還是遲疑地踏進了太平間。

    進入太平間後，單子魏第一感覺是冷。和之前的電梯一樣，即使醫院早已廢棄，這間房子的一些製冷設施還在兢兢業業地運作著，配上太平間這個名目，營造出一股鑽進骨子裡的陰冷。

    地板上到處都是讓人不安的暗紅污漬，單子魏硬著頭皮走到停屍櫃前。每個停屍櫃正中都貼著標籤，按理說上面應該都是死者姓名，然而單子魏看到不少諸如「敗類」、「人渣」之流的標籤。

    單子魏起了一點好奇心，反正都要開櫃，他乾脆選了一個標註「雜碎」的停屍櫃，做好心理建設後伸手一拉——

    入目就是一張只有筋肉、沒有皮的臉，單子魏嚇得倒退一步，然後才發現那是一個人體模型，他剛想鬆口氣，又看見了人體模型身上血肉撕扯、生生釘合的真人右臂！

    這一波三折的展開差點搞崩單子魏的心態，他震駭地注視人體模型像裝假肢一樣將人類的肢體裝在自己身上，整個畫面充滿了一種黑色幽默的恐怖。

    這、這都是開膛手傑克的作品嗎？

    單子魏咽了咽口水，又開了個「垃圾」標籤的停屍櫃，果不出其然也看到一個裝了「假肢」的人體模型，唯一區別的是這次和人體模型釘合的是左腿。

    單子魏莫名聯想到了魘魅草人，他接連打開停屍櫃，看到了釘合的手掌、耳朵、頭髮頭皮……見得多了，甚至能發現這些肢體很可能屬於同一個人。

    白髮青年毛骨悚然：究竟是多大的憎惡或喜好，才讓一個人被肢解玩弄到這種地步？

    越是接觸到開膛手傑克的瘋狂，單子魏對那個人的恐懼越發滋長，他有些焦躁地走向新的停屍櫃，雖然發現了不少人體器官，卻沒有找到最為關鍵的內臟。

    ……咦？

    單子魏視線停在新柜子的標籤上，那是一個有點印象的正常名字。

    【毛小易】

    這好像是五號病床那張病歷的主人，單子魏大概記得是一個有血友病的男生，眼下在這裡見到這個名字，顯然對方的結局並不美好。

    單子魏有些嘆息地拉開停屍櫃，這一次不再是獵奇的「人體藝術」了，而是太平間裡最應該出現的屍袋。

    白髮青年瞬間緊張起來，他雙手微顫地扯開屍袋，露出一具渾身血斑的紫黑屍體。

    咕。

    單子魏乾澀地咽下唾液，他如願以償地找到了內臟，卻想時光倒流回看到內臟以前。

    如果說中年婦女是開瓢的瓜，毛小易就是洗好的盆。屍體大開的腹腔被掏得乾乾淨淨，像是一隻空有皮囊的套娃一樣精心收納著裝有內臟的瓶子。

    這或許也是他的下場，單子魏兔死狐悲地想。也許因為同齡的緣故，他一下子就代入進毛小易的結局，情緒前所未有地低落。

    ——失去記憶，孤身一人，眼前儘是絕望。

    此時此刻單子魏真的很希望有熟人出現在他面前，但他也知道這是不切實際的妄想。

    白髮青年勉強打起精神，熟練地自己安撫好自己——至少他還活著，活著就有擺脫絕境的希望。

    ……得罪了。

    單子魏對毛小易道了聲歉，伸手取出了瓶子。他認真觀察瓶子裡的內臟，暗紅色的內臟呈扁橢圓形，只有肝的三分之一大。單子魏沒認出是什麼器官，如果僅從五臟上來做排除法，這裡面極有可能是脾臟。

    這樣算來，他已經找齊了五分之三的「活路」。單子魏苦中作樂地想，他將新瓶子塞進枕套，並將枕套在肩臂上綁得更結實了些。

    滴答、滴答……

    房間裡突然響起了粘稠的水聲，單子魏邊疑惑哪裡漏水了，邊抬頭看向聲源——他萬萬沒想到只是這麼不經意的一眼，差點讓他繃到極點的精神崩潰。

    血。

    到處都是血。

    毛小易整個屍體都在冒血，它像是一口被拿走封蓋的泉眼，瘋狂湧出猩紅的血液。

    這他媽……是什麼鬼東西……

    單子魏聽到自己世界觀搖搖欲墜的碎裂聲，眼前無法用科學解釋的一幕摧毀了他的心理防線，他在恐懼的催促下猛地往外跑，卻發現太平間的防盜門不知什麼時候鎖上了！

    「碰！」

    單子魏用力踹在門上，沒有引起防盜門半分顫動，自己反倒因為作用力差點摔倒。

    血水仿佛無窮無盡似的越涌越多，漸漸形成血窪、血池、乃至血潭。單子魏滴落的冷汗在血水上形成漣漪，只是這麼一小會，血水平面已經沒過他的腳踝，開始向他的膝蓋攀升。

    碰！碰！碰！

    單子魏開始劇烈地拍打防盜門，他沒有妄想這能撞開門，而是希望造成極大動靜吸引外面人的注意——與其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他寧可去面對開膛手傑克！

    「有人嗎？有人嗎？救救我——」

    白髮青年聲嘶力竭地喊著，然而不知是消防樓梯的隔音太好了，還是這間房子被一股神秘力量封鎖了，單子魏手拍腫了、嗓子喊啞了也沒有絲毫回應。此時血水已經淹至他的胸口，再有一時半刻就會將他沒頂。

    ——他會在太平間裡被血淹死。

    這聽起來像個笑話，卻是單子魏真實面對的絕望。

    不想死，不想死，他不想死。

    單子魏被恐慌逼迫至極致的神經開始反彈，他猛地轉身，向一直冒血的屍體撲去。

    ——這些血水是他拿出脾臟瓶後冒出來的，只要他放回瓶子，說不定就會恢復原狀！

    單子魏如此荒謬地想道，然而再怎麼荒謬，也荒謬不過此刻的現實。

    當單子魏回到毛小易的屍體旁時，他已經不能走只能遊了。看著沒在血水底下的屍體，單子魏在生死的逼迫下沒有反感的餘地，他深吸一口氣，孤注一擲地潛進血水。

    被血水包裹的那一剎那，單子魏有一瞬間的恍惚。強烈的既視感湧上大腦，向他娓娓道來一個回味十足的印象。

    那是殷紅中的一個吻。

    殘缺的記憶模糊了因由、模糊了對象、模糊了環境，卻在花痴病的堅持下，將那股背脊發麻、連腳趾都蜷縮的極樂深刻地保留了下來。

    白髮青年心如擂鼓，他動作迅速地將脾臟瓶塞回屍體，思緒卻忍不住停留在剛剛的印象里。

    他和別人接、接吻？是他花痴病犯了在耍流氓嗎，還是有人和他……

    第二個猜想對「Ghost」來說過於美好，單子魏想了一半就不敢繼續了，生怕做了一場不切實際的美夢。

    脾臟瓶穩穩地回歸原處，血水肉眼可見地停歇了。單子魏如釋重負，他剛浮出水面喘了口氣，一隻帶屍斑的手驀地抓住了他的腳。

    「！！！」

    單子魏低頭正對上毛小易渾濁的眼，它一手捂著洞開的肚子，一手抓住他的腳踝，擴散的瞳孔直勾勾地盯著他，裡面全是死亡的味道。

    白髮青年聽到自己的神經在尖叫：屍體——在動——？

    單子魏做出了正常人最該有的第一反應，他開始瘋狂蹬腿，試圖將那個不可名狀的東西甩開。然而「毛小易」的手帶著死人的冰冷和僵硬，如鐵拷般死死卡在單子魏腳上，掰都掰不動。

    單子魏突然停止了動作，不是他累了，而是他有了一個可怕的發現：「毛小易」無愧自己的血友病史，它全身上下任意地方只要一磕碰就會出血。此時血水平面又上升了數尺，距天花板只剩不到一米的距離。

    見單子魏不敢動了，「毛小易」反客為主，它鬆開捂腹的手，攀著單子魏的腳，將要爬上他的身體。

    單子魏完全不想知道「毛小易」打算對他做什麼，他只能出手阻止，然而一阻止就會引發屍體流血——這是個無解的死循環。

    咕嚕。

    天平間最後一點空隙被血水填充，整個房間成為一個封閉的血室。無法再獲取空氣的單子魏掙扎的力道越來越小，他失神地看著「毛小易」紫黑色的手伸向了他的脖子。

    ——原來，這就是他的結局。

    他想到許久未見的父母，想到只能在網上接觸的朋友，想到尚未表白的女神……想到最後發現，不會有人為他的死亡產生過多的悲傷。

    ……真好啊。

    白髮青年笑了起來，任由苦澀如人生的血水湧進喉間。

    唯一有點遺憾的是，不知道那位願意親吻他的人是誰……

    「嘩啦——」

    堅固的防盜門被人從外頭打開，封閉的血室開了個口，巨大的水流挾持著單子魏衝出太平間。

    「咳、咳……！」單子魏頭暈目眩地趴在地上，咳得昏天地暗。

    ——他活下來了！

    從地獄到人間只有一扇門的距離，單子魏發澀的視線映入了一雙腳，他忍著生理性淚水，感激地看向他的救命恩人。

    ——好帥的人！

    單子魏第一次近距離見到這種仿佛來自電視裡的男神，那人一頭黑色碎發，模樣極為出挑，然而或許因為目光太輕的緣故，有種不近人情的冰冷和淡漠。

    只見黑髮青年像是拎垃圾一樣將「毛小易」從單子魏肩上撕下來，他神情冷漠地從腹腔拿走脾臟瓶，將屍體毫不留情地扔開。

    做完這一切後，黑髮青年轉向單子魏，伸出手似乎打算抓住手臂扶他一把。

    某隻花痴病本能地一躲，立刻暗道不好。他趕緊狼狽地站起來，錯過了對方眼底一閃而過的暗色。

    「謝、謝你救了我。」單子魏向青年露出討好的笑容：「我叫單子魏，請問你是……？」

    黑髮青年微怔，漆黑的眸子盯住了單子魏，不放過白髮青年任何一絲表情。

    「你不記得我了？」

    ——居然還是認識的人！聽起來還很熟的樣子！

    單子魏壓下激動的心情，向好不容易遇上的同伴解釋：「非常抱歉，我的頭好像受到了震盪，丟失了一些記憶。你……能和我說說我們的情況麼？」

    黑髮青年注視著一臉期盼的單子魏，嘴角忽的勾起一絲弧度。他的相貌本來就極為出色，這一笑更是濃墨重彩，好看得要命。

    「我是host。」

    黑髮青年按著指腹的紅痣，垂下了鴉羽似的睫毛，掩去了眼底洶湧的情緒。

    「是你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