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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3:02:47 作者: Klaelvira
周達非這次依舊保持沉默。他迴避得過於明顯,甚至沒有發揮他卓越的胡扯功力編個說辭出來。
「還是說,你是上大學後發現自己不喜歡金融,才真正決定要搞電影的?」可裴延這次卻像是一定要得到個答案。
「不是。」周達非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裴延:「那是為什麼?」
後院沒開燈,夜晚亮著的只有月亮,和月亮的倒影。天上的搖搖欲墜,水中的一擊即碎。
過了很久,周達非才開口。他不是喜歡跟人解釋的性格,但他不願意讓裴延對他的理想產生誤解。
理想是純粹的,不應該跟金融、周立群有任何關係。
「我從來就不想考A大。」周達非說,「沒什麼別的原因,僅僅是覺得這個學校並不適合我。」
「但是周立群...也就是我爸,他自己就是A大畢業的,後來留校當老師,他的學生、他工作中接觸的人大比例也都是這個學校的,他不能容忍我考進其他任何一個學校。」
「A大隔壁的學校也不行嗎?」裴延問。
「本來他應該覺得也還能接受,」周達非冷笑一聲,「可我從小就不聽他話,他就越來越覺得必須把我放在他眼皮子底下才可以。」
「其實只是怕丟了他的面子而已。」
「那你就不能考差點兒?」裴延覺得無奈,「你從小到大但凡學習稍微不努力,不就考不上了嗎。」
「我幹嘛要拿自己的前途跟周立群賭氣?」周達非卻覺得莫名其妙,「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情況下,不管從事什麼領域,上最好的學校總是更容易成功的。」
「我只是不想考A大,又不是想輟學。」
「而且我讀初中的時候確實有段時間放任自流懶得學了,那會兒我天天沉迷看電影,一下子掉到年級200名之後。」周達非說著出神,「然後周立群就說期末如果我能考到全班前五就給我買一個攝像機。」
「然後我考了年級第一。」周達非說。
「.........」
「你爸...」裴延忖度了一下,「兌現承諾給你買了嗎?」
「買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台攝像機,還挺不錯的。」周達非把杯里的香檳喝完,又倒了點兒,「唯一的問題就是,只要我掉出年級前十,周立群就會把它沒收。」
「而且他還自己制定了一套公式,根據掉出的程度和次數計算詳細的沒收時長和重新拿回攝像機需要的必備條件。就跟複利似的,不停滾雪球。」
「.........」
該說不說,周立群管人的手法確實有一套。
「你這麼聰明,你爸爸往死里培養你也是可以理解的。」裴延說,「天賦不能浪費啊。」
周達非的第二杯酒喝得比第一杯猛。
他像是被嗆到了,咳著笑了下,「他培養我,我可以理解。但他篡改我高考志願,你也覺得能理解嗎?」
「不讓我上別的學校就算了,畢竟我的學費生活費都是他在出。可我填的是A大藝院,最後發給我的錄取通知書卻是經院的。」
「你說我這麼聰明,在人生最好的年華不能去做自己最有動力的事、整整四年都耗在毛用沒有的東西上,這難道不浪費嗎?」
周達非看著裴延,他的眼睛開始有些紅,語速也急厲了起來,像在質問。
裴延知道周達非真正想質問的人並不是自己,只是在找個途徑發泄。
可片刻後他又反應過來,周達非是有理由質問他的,因為他把周達非簽下後關起來,扼殺他的夢想踩碎他的尊嚴,與周立群的行為並無不同。
周達非顫抖著閉上了眼,呼吸聲卻仍會暴露他激烈難平的心緒。
那是他心底最深的一道傷口。
裴延伸出手想抱抱他,卻又擔心會引起他的抗拒。
「那...你沒跟你爸拼命?」裴延想起了周達非兇悍的時候。
「拼了,但拼了也沒用。」周達非吸了下鼻子,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滿目平靜,「後來就自己緩過來了。」
周達非從來都是很強悍的,估計被刀直愣愣砍上都不會皺下眉頭。
可裴延看著他,卻知道那表面的平靜全是紙糊住的,搖搖欲墜一擊即碎,底下不知是怎樣的洪水滔天。
裴延想安慰周達非幾句,可他並不擅長於此,自己也有所心虛。
難怪周達非對趙無眠印象那麼好,說不定就是剛上大學最低沉的時候認識的。
「你...怎麼緩過來的?」裴延知道自己問了個很殘忍的問題,可他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周達非果然沒回答。他放下酒杯,雙手捂著嘴吹了一段小調,目光沒有激烈的仇恨,反倒是平靜中有一絲懷念,像是想起了一段久遠的事。
裴延眯著眼睛想了想,一段旖旎的記憶在他腦海中浮現,「這是什麼?上次……那個柴可夫斯基鋼琴曲?」
「對。」周達非稍稍頓住,「這是話劇葉甫蓋尼奧涅金的開場曲,原曲是柴可夫斯基寫的。」
立秋了,風把葉吹落枝頭,它卻浮在水面,不肯下墜。
周達非說完,又繼續吹了起來。
裴延也是看過周達非所說的奧涅金話劇的,約莫還有點印象,記憶里最深的是開場前主題曲駭然響起,大幕尚未拉開,漫天的風雪便已好似驟然飛揚。
主題曲的版本激揚悲愴,不似原曲哀婉靈動,而周達非的口哨聲在這個寂靜的夜裡顯得悠揚空靈,有一個沒有說出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