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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3:02:47 作者: Klaelvira
    此時電影已完全結束,投影儀灑下的只有一束單調質樸的白光。

    周達非猛的回過頭去。他不可置信,抬眸對上裴延居高臨下的淡定目光。

    裴延問的是哪一部而不是哪一篇,說明他問的不是聖經里的十篇故事而是那個分成了十部的電影。

    這也同時說明,裴延知道他喜歡的不是夏儒森說的《十誡》,而是另一個。

    基耶斯洛夫斯基,自編自導了十個故事,以極端困境挑戰上帝十誡,探討永恆的人性與道德難題。

    藝術上的精神契合是最高階的,能消弭幾乎所有隔閡。周達非霎時忘了自己還在跟裴延賭氣,他動了動嘴唇,輕聲道,「第一部。」

    「第一部。」裴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巴伯的死你很難接受吧。」

    「對。」周達非倒吸了口氣,呼吸都在發抖,「我永遠都記得看到這個情節時,我仿佛心臟被生生挖出去一塊。」

    「你想過原因嗎?」裴延問。

    「什麼?」周達非愣了愣。

    「你想過為什麼這個情節能讓你如此感同身受嗎?」裴延語氣淡淡的,「第一個故事的主旨是經典的科學與宗教之爭,你肯定也見過別的以此為題的電影、話劇、書籍等等,未必就沒有比它精巧複雜的。」

    周達非卻還沉浸在裴延對《十誡》如此熟悉的震驚之中,一時腦子有點懵。

    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十誡》是影史經典。裴延看過它,周達非並不奇怪,他相信夏儒森肯定也是看過的。

    只是夏儒森並未對它多加青眼,而裴延竟能記得如此清楚,還不知怎的看出了他周達非喜歡這部電影。

    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作品之所以偉大,不僅在於戲劇上成就之巔峰,更重要的是它充滿著一個導演對人性、社會的體察和悲憫。

    周達非覺得愛這樣的作品,需要自身就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

    裴延卻顯然不是這種有同理心和包容心的人。他縱使少年天才、曾被無數人寄予厚望,本質卻仍只是個會向金錢名利俯首的商人罷了。

    「怎麼?」裴延對人心明察秋毫,他背著光沖周達非挑了下眉,「你很驚訝我一個庸俗的商業片導演,竟然看過基耶斯洛夫斯基?」

    「不是。」周達非搖了搖頭。

    「不是?」裴延輕笑一聲,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笑周達非,「你跟我說的話里,有哪怕一句是真的嗎?」

    「有也是有的。」周達非此刻倒是坦誠。

    「哦?」

    大約黑暗會遮蔽人的神志和怯懦。周達非清了清嗓子,認真地看著裴延,「罵你的都是真的。」

    「............」

    周達非的話成功地觸怒了裴延。他坐在比周達非高的平面上,不方便彎腰掐脖子,遂抬起右腿直接壓上周達非的左肩,「你再說一遍?」

    一個高個子成年男人腿部的重量是很可觀的,周達非左肩霎時被壓得抖了三抖,連帶著整個人坐在地上起不來。

    裴延近在咫尺卻又高高在上,輕飄飄把腿部重量壓在周達非肩上,傲慢俯視。

    周達非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裴延是一個宇宙間最俗氣的商人,可裴延擁有他周達非想要的一切——職業、資源、自由,甚至是對電影的品鑑和創作能力。

    周達非抿了抿嘴,一手鬆松地環上裴延的腿,真的又說了一遍,「罵你的都是真的。」

    「…………」

    裴延腿部肌肉一緊,就在他收回長腿要一腳把周達非踹出八丈遠的時候,周達非忽的扒著裴延的膝蓋趴到了他的大腿上,仰著頭道,「親你的也是真的。」

    「…………」

    周達非說完,眨巴眨巴眼睛,把小腦袋枕在了裴延的腿上。

    這個姿勢不好用力。裴延不管是拽是踹都不太方便,他翻了個白眼,「那你現在怎麼不親了。」

    「不想親了。」周達非說。

    裴延:「.........」

    「你抓著我的頭往車門上甩。」周達非開始了一本正經的控訴,「之前還把我關起來。」

    「.........」

    「還逼我跟變態拼酒。還不讓沈醉跟我說話。」

    「還砍樹。」

    裴延:「………」

    周達非脖子一動,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枕著,譴責地仰視著裴延,「一點都不保護環境。」

    「………」

    裴延怒氣未消,不自然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

    有些事做起來沒什麼感覺,怎麼說起來這麼變態。

    「行了,別說了。」裴延收了收自己的腿,沒好氣地示意周達非,「你先起來。」

    誰料周達非反而抱得更緊了,「我不。」

    「你起來!」

    「我就不!」

    「………」

    周達非像條癩皮狗一樣坐在地上,還死死地扒著裴延的腿。

    「你起來,」裴延語氣僵硬眼神躲閃,「我答應你,以後不這樣了。」

    周達非傲嬌地咬了下嘴唇,「老師,我明天在片場還可以坐在你旁邊嗎。」

    裴延有些意外,他懷疑地看著周達非,「你今天不是很不願意嗎。」

    「今天不願意是因為你就讓我干坐著,什麼都不教我。」周達非往前挪了挪,「連夏儒森都允許我在片場圍觀,我簡直是白喊你一聲老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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