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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1:43:04 作者: 安如沐
奇怪得很,從前他也從其他人眼裡看到過同情之色,可只會讓他覺得侮辱又厭煩。
因為往事種種,他恨極了陸氏皇族和這座皇宮,寧可粉身碎骨,也不願接受他們的施捨。
不過今日之人是她,陸景幽便沒了那種感覺。
仿佛她只要看著他,眼裡只裝著他一人,他就很是高興。
無論是要承受皮肉之痛,抑或是更為慘烈的代價,他也不會在乎。
剛從這陣歡愉中回過神,陸景幽不經意間再次抬眸,笑容驟然一滯。
她並未多看他一眼,好似真的是來賞梅的,目光早已從他身上移開。
白雪紅梅,她身姿窈窕穿梭其間,美得宛如一幅水墨畫,唯獨他是多餘的污點。
陸景幽攥緊十指,僵硬脆弱的骨節「咯吱」作響,眼底的笑意被寒風吹散,徒留一片陰沉。
恰好此時有個小太監跑過,應是方才人群中落單的,生怕去晚了搶不著晚膳,慌張匆忙埋下頭,頂著風雪往前沖。
陸景幽不禁挑眉,似是想到了什麼,鴉羽長睫扇動幾下,笑意終於重新浮現。
他默默朝小太監的方向挪了幾步,趁著他悶頭跑過來時,忽然從他身前閃過,不偏不倚地撞了上去。
「砰」的一聲,二人皆是撞倒在地。
小太監利落地爬起身,本就一肚子火,一看是陸景幽就更加肆無忌憚了,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道:
「狗東西,別擋道!要死去一邊死去,真是晦氣!」
果不其然,陸嘉念被這不小的動靜吸引,不明就裡地轉身望去。
小太監毫髮無損,正趾高氣揚地衝著陸景幽發火,說的那些話也不堪入耳。
而陸景幽狼狽地倒在冰天雪地之中,用盡力氣嘗試了好幾回,終究沒能從地上起身,吃力扯動乾裂的嘴唇想要辯解,聲音卻沙啞得不成樣子。
興許是趕著去用膳,小太監懶得再理他,踢走路邊石子般狠狠踹了陸景幽一腳,踹得他在雪地里滑出好幾丈遠,鮮血染了一地,比枝頭紅梅更加鮮艷刺目。
陸嘉念看得直皺眉,下意識向前一步,反應過來後才訕訕止住腳步。
但這點動作還是讓陸景幽注意到了。
他艱難地支起半個身子,緩緩仰起沾著血珠的面容,恰好與她四目相對。
天光黯淡,風雪之中身影朦朧,可陸嘉念還是無法忽視他眸中瞬間亮起的神采。
少年目光清澈明亮,仰望神袛般揚著頭,俊美無儔的眉眼在那一刻舒展,帶著再遇的驚喜和感念,期待著她下一步動作。
分明知曉她是皇家子嗣,可依然不見對其餘人那般的惱恨,只有純澈和希冀,好似她早已與眾不同。
前世,陸景幽從不會這樣看她。
白日裡他們互不相見,到了深夜,他會勾開她的衣結,用撕裂的布條或是纏著銀鈴的細鏈束縛手腕,將她困在帷幔之中細細磋磨。
他沉醉貪戀的眸光中,總帶著肆意瘋狂,仿佛每夜都要窮盡氣力把她揉碎,再丟進索取慾念的海洋之中輾轉飄蕩,至死方休。
每每聲嘶力竭、淚眼朦朧之時望去,都覺得他的眸中彌散著濃霧,那神色似悲似喜,浸染著她看不透的情緒。
此時,陸嘉念被他看得不知所措,有些心虛地錯開目光。
她沒忘記,起初是來殺人滅口的。
就算深思熟慮後沒下手,那也絕不可能救他,畢竟前世仇怨尚在,更何況昨日情勢所迫,她已經順手幫了一回了。
如此想著,陸嘉念心神安定不少,可此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裝作沒看見,低下頭把玩著暖手小爐。
「公主,您看這枝梅花如何?奴婢瞧著和宮裡的白瓷瓶很是相配呢!」柳葉湊巧在這時打斷,笑嘻嘻地指著眼前的梅樹道。
陸嘉念得救般鬆了口氣,心安理得地忽視了陸景幽的目光,看也沒看就輕巧地應聲道:
「尚可,就它吧。」
「好嘞!」
柳葉興致勃勃地上前折枝,陸嘉念在一旁靜靜等著,心裡還是亂糟糟的,終是沒忍住回頭瞥了一眼。
陸景幽看懂了她方才的意思,眸中光芒在風雪中熄滅,長睫之下霧蒙蒙地籠罩著淺淡且習以為常的失落。
就像喪家之犬,受了冷落卻連委屈的資格也沒有。
見她回首,他又艱難地撐著身子,眼看著就要再次燃起光亮,驚得陸嘉念趕忙收回視線,拉著柳葉道:
「天色晚了,風雪又大,快些回去吧,仔細母后怪罪!」
柳葉點頭,二人相伴登上馬車。
行進之中,陸嘉念好幾回抬手想掀開車簾,最後又都在剛觸及之時收了回去。
直到馬車徹底遠離冷宮,她才撫平心緒,冷靜地思量起這事兒。
不論陸景幽看起來多麼悽慘,他到底是活了下來。
他又不是鐵打的,渾身是傷還能安然無恙,保不齊是背後有人幫他,所有狼狽落魄都只是表象罷了。
前世眾人皆因被他蒙蔽而鬆懈,若她今生再上當,才是真的犯傻。
說不準過幾日再來看,他的傷早就不治而愈,還會笑憐憫之人天真呢。
陸嘉念反覆斟酌,終於說服了自己,暗暗慶幸方才沒有心軟。
夜幕落下,宮人們都去用膳歇息了,冷宮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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