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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1:43:04 作者: 安如沐
早膳已經備好,陸嘉念用著細瓷小碗中的鮮粥,佐以爽口小菜壓驚。
深冬的清晨格外寂靜,她不知不覺間放空思緒,漸漸停下了筷子。
夢境自然不可當真,但倒也是給她提了個醒。
那就是,她前世究竟因何而亡?
先前她一直以為是陸景幽蓄意報復,加之他曾說過要讓她下去陪皇兄,她自然就更加確信了。
可是如今細細想來,其中疑點頗多。
陸景幽殺她實在是太過容易,根本用不著那種彎彎繞繞的法子。
就算他一時興起,也沒必要在臨終一刻故作驚慌,難不成還怕她變成厲鬼來報復嗎?
想想都不可能,興許鬼見了陸景幽都要退避三舍。
「是啊,還有誰......」
陸嘉念反覆念叨著夢境中的那句話,勺子不覺間滑落碗中,泛起輕響。
那個時候,京城中的陸氏皇族幾乎斷絕,連記得她生辰的人都沒幾個,又有誰會想要取她性命呢?
她想過從送酥糖的小宮女查起,可轉念一想又不對。
陸景幽奪位之後,立即將宮人都換了一批,她現在根本找不著那人。
思來想去,唯一有直接關聯且有跡可循的,似乎真的只有陸景幽一人了。
這個結果讓陸嘉念很是不悅,「唰」的一下從位置上站起身,煩躁地踱了好幾步。
「公主,有什麼吩咐嗎?」柳葉上前問道。
陸嘉念緊緊抿著唇,深吸一口氣轉過身,琉璃般的眼珠轉悠一圈,微微笑道:
「忽然想起昨日還沒賞梅呢,今日再去一趟吧。」
柳葉並未多問,應聲退下了。
車馬還未備好,漱玉宮就來了位教習嬤嬤。
她是母后貼身伺候多年的心腹,今日來多半也是母后的意思,陸嘉念不好推辭,只能心不在焉地等到了傍晚才出門。
冬日裡的天光暗沉得早,未到酉時,暮靄便深深地從天邊壓過來。
陸嘉念在餘暉中漫不經心地賞梅,柔夷般的手指從花間拂過,目光卻時不時瞥向死寂的冷宮。
忽然間,側門處傳來一陣躁動,依稀聽得是提早用晚膳,宮人們爭先恐後地跑出來,驚了一屋檐的鴉雀。
陸嘉念不禁向前行了幾步,從梅林中探出腦袋眺望著,心下驟然閃過昨日那抹凌厲倔強的身影,握著暖爐的力道又重了幾分。
可陸景幽并不在人群之中。
她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兒,直到寒風吹得頸間發涼,人群亦是漸行漸遠之時,才看見門邊上緩緩走出一人。
落日斂盡光亮,晦暗的天際飄起小雪,陸景幽孤身一人,扶著門框吃力地邁著步子,沒了支撐之後,腳步也愈發沉重遲緩。
他裹著不知哪個宮人丟棄的破舊長衫,清瘦修長的手腳裸露在外,凍得通紅僵硬,傷口也只是草草用布條包紮,興許是連布條都不夠用,好些地方顧及不上,清晰可見駭人血口。
積雪沒過腳背,每走一步都要更為費勁,陸景幽身形不穩,卻走得沒有分毫遲疑,盡力將脊樑繃得筆挺,在雪地里一寸寸地艱難挪動。
傷口隨著他的動作開裂,鮮血順著身軀流淌,浸染融化著碎雪,在他的身後拖著一條刺目血線。
陸嘉念仿佛能聞到血腥氣,捻著帕子收回目光,故作抬首賞梅,眸光在暗處閃過幾絲糾結和疑慮。
其實在來的路上,她有過一個念頭。
她是在陸景幽奪位後才香消玉殞的,只要現在殺了陸景幽,一切就不會發生,她或許就能在皇宮中安穩度過餘生。
可望見眼前這一幕,她一時不知如何下手。
若說昨日陸景幽困獸之鬥時,尚且能看出幾分前世的狠厲決絕,那今日就是徹底的落魄狼狽。
如同被車輪碾過的野犬,蜷縮在角落裡苟延殘喘,與前世矜貴孤傲、高不可攀的帝王判若兩人。
況且她雖然恨極了陸景幽,但也知曉昨日他是無辜受害,甚至把她當成好心相救之人。
如果此時下手,就算取他性命,心裡也咯著石子般不舒坦。
哪怕不去想這些,萬一前世殺她之人早有預謀,此生註定要經歷一遭,敵明我暗,防不勝防。
陸景幽一死,所有線索也就斷了,興許她窮盡兩世,也無法得知究竟是誰要殺她。
她總有些不甘心。
思及此,陸嘉念愈發心煩,轉頭一片片地扯著花瓣,不再去看陸景幽的可憐模樣。
北風寒涼,將前路積雪吹得冷硬,哪怕穿著皮靴踩上去,都會覺得刺骨。
陸景幽走得比方才更慢了,每走幾步都要停頓片刻喘息,脊樑也漸漸不支地壓垮,墨發順著瘦弱的肩膀滑落。
在細密髮絲的遮擋下,他的臉色蒼白如紙,但細細看去,俊秀眉眼間竟然帶著幾分笑意,唇角也隨之微微勾起。
仿佛感受不到所有的痛苦,反而像是遇到了什麼高興事,樂在其中地享受著。
陸景幽小心翼翼地側眸窺視,眸中映照出陸嘉念的身影。
但只瞥了一眼就迅速斂起眼睫,藏好眼底愈發明亮的愉悅。
他就知道她會來,儘管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麼緣故。
大抵是昨日瞧見了他最不堪的模樣,心中生出幾分高高在上的憐憫吧?
陸景幽如此想著,卻意外地不覺得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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