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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1:03:39 作者: 乾凌踏月
他一生教過兩任太子數位皇子,還是頭一次碰上朱懷這麼個楞貨,一路上走的腦袋發暈,還不忘問一句,「皇上還好吧?」
言筠扶著爺爺,想到朱懷沒忍住翻了個白眼道,「誰知道呢。」
言太傅其實沒必要來奉天殿。因為盛寧帝左不過是說不過太子想找個人發脾氣,他這太子太傅教不了孩子,當個天子撒氣包還是可以的,橫豎這氣度不能丟。
所以等走到玉階前,言老太傅甩開言筠的手,挺直了脊背,最後抖了抖錦雞補服,正待大步流星跨入殿內,一隻端硯就飛了出來,直直落在了言筠那身朱色官袍上,染黑了一片。
殿宇內,盛寧帝氣急敗壞的聲音振聾發聵。
「你既覺得修殿建府不需多少銀子,那朕今日就撥你五百兩,限你三月內修葺完嘉王府。朕倒要看看你有什麼通天的本事在這大言不慚!給朕滾!」
言老太傅一愣,還沒來得及進去,就見那殺千刀的太子在盛怒的皇帝眼皮子底下真的蜷成一團滾出了殿門,直接滾到了他腳底下。
然後被一隻黑色的靴子頂住了。
言筠背著手,滿身都是狼藉的墨汁,居高臨下地看著這荒唐一幕,正對上太子殿下無所謂的笑眼。
朱懷一個鯉魚打挺就站了起來,眼角眉梢傻氣十足地喊了一聲太傅,又十分興奮地拉住言筠大聲喊了聲阿筠。
自言筠聽了自家老爺子話做了太子伴讀,後又考入翰林院成了史官,他一直覺得朱懷是個傻冒。
比如他聽了御花園鬧鬼傳聞嚇病了幾個公主後,非得隆冬三更半夜守著看有無鬼怪出現,最後只逮到一窩禿毛鳥,還把自己凍得大病一場;再比如盛寧帝謁皇陵時由他掌政,聽聞河間疫病,也不請旨就帶著京中醫者親赴,這回自己倒是沒染上,但水土不服,愣是吃不進東西瘦成了竹竿。
再比如說,他一直對嘉王府的過往好奇不已,結果問遍了御史言官也沒有個結果。
嘉王府是大朝至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異姓王府。在烏衣巷入口第二家,朱門黑瓦,仿魏晉曲水流觴,竹林環繞,處處都是書不盡的風流。
這裡原來是德元朝開國將軍定侯祝豫的府邸,後來傳給了祝豫之子嘉王祝襄,再往後似乎就沒了什麼消息。
而自成襄帝乃至盛寧帝,都下了一道聖旨。這處位於烏衣巷的宅邸永世不賞功臣,且年年由戶部修繕維持原貌,以此惜懷祝氏定國之功。
此時朱懷站在朱門下,第三百八十一次問言筠,「你真不知道東南之亂後來發生什麼事了嗎?祝循如真的是嘉王之子嗎?」
言筠仰著腦袋看天,也是第三百八十一次無奈地回答他,「太子殿下,我是史官,書上沒記的東西我不知道,畢竟小的也不是貢院口卜卦算命的。」
朱懷有些失望地推門進去,出乎意料這裡並無多少塵土,像是常年有人打掃一般,徑直的門廳兩側放著兵器架,刀鋒並未鏽蝕,還散著陣陣寒光。
將門沒能留後是件極為可惜的事,朱懷拔起一桿長槍掂在手裡,他也說不準自己為何對祝家一事這般執著。
也許是他幼年習楷書寫的亂七八糟,聽頭髮花白的言老太傅隨口說了一句「這褚楷還是祝循如當屬第一」的時候。也許是他偷摸溜出宮來烏衣巷找言筠玩,結果看見言老太傅站在嘉王府門口悄悄地抹了抹眼淚的時候,他對「循如」和「祝家」的興趣一下到了頂峰。
如果真有這樣一個人。三代將門,平叛戰死,卻不肯在史書上留下自己一星半點痕跡,究竟是為何不要這滿身功名?
祝循如又究竟是不是嘉王之後?
少年人總是有用不完的精力,於是他拖著言筠去問混了三朝的言老太傅,結果一向寵著他們的小老頭在這件事上總是迴避不語。
他只能忽悠言筠去翻他爺爺的書房。
朱懷想得很簡單,若言老太傅與祝循如是故交,定然會有書信往來。言筠最終被擷芳殿的藏書收買,前幾日真去做了這缺德事兒,沒曾想真有了收穫。
太傅府的書房裡有一摞已經泛黃髮脆的信件,皆被言老太傅仔細攤平折好放在一處小匣子裡。
言筠做賊一樣,緊張得雙手都在微顫,打開匣子就像是翻開了爺爺年少的時光,也在裡頭找到了朱懷最在意的那兩個字。
這些信件來自五湖四海,有的是飄逸的褚楷,有的是俊雅的王行,落款或是循如或是然覺。可惜裡頭沒有提起祝氏,只講了了山川河流,各處軼聞雅事。最後幾封稍新一些的都來自太湖梅里。
「循如。」朱懷抓著那杆搶,默念道,「循道無常,只求自如,真是個瀟灑好名字。」
言筠則對另一人興趣大點。
他曾不抱希望地隨口問了翰林院的老大人「然覺」是誰,誰知對方嘿了一聲道,「你去翻翻《大明狀元錄》。」
於是言筠去了。他在那些陳舊的文字記檔中中翻到瞭然覺的生平,知曉了他姓晏,單名聞,善王行,然後幾乎是屏著息讀完了晏聞當年金殿奪魁的文章。
「然覺也好聽啊,晏大人可是承澤年第一個狀元,孝心也好,在平步青雲之際淡泊名利,辭官歸隱。」
言筠也不知道自己在和朱懷比個什麼勁兒。「我問過老翰林了。他們都說晏大人不僅文采斐然,現在金陵城裡提起他,還有人記得當年他登科打馬過長街的模樣,說是一百年都出不了這麼俊的公子,說得我也有點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