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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1:03:39 作者: 乾凌踏月
    晏聞僵硬著走過去,湊近了,他緩緩伸出手抓緊了床幃,他極力忍著眼淚,但在看見污血時還是落了下來,「是我非要......」

    「是你要救我。」祝襄哄孩子似的,晏聞在他跟前也的確是個孩子,所以他笑了,放緩了聲音。

    「你不擋的話,我一定會盯著他的刀法格擋,屆時毒針這等暗器就會直接要我的命......而你擋了一下,我還能在他轉向你時發現他的弱點,沒能讓毒針扎進來,蛇毒一旦入腹那就真的沒救了。不像現在,我還能有空吩咐你些事。他們本來就是存了必殺我的心而來,你盡力了。」

    晏聞死死抓住床幃,像是要尋個可依靠的地方,他咬牙立誓道,「我一定會殺了祖梧。」

    「祖梧是個將軍,打過琉球,他手下之水師,用得皆是從前海寇形制的彎刀。」

    而刺客為求招招必殺,用了趁手的直刀,以及刻意模仿東南的口音。誰要殺他祝襄不懂,但誰要將此等兇案嫁禍祖梧,一想便明晰了。

    祝襄嘆了口氣,這些年征戰,他早就想過自己某一天會突然死去,所以這一天真到來時分外冷靜。

    只是有些遺憾。遺憾沒能見到在金陵城中等他的循如,遺憾沒有身為一個將士戰死沙場,遺憾沒能回到故里,再看一眼江左的風貌。

    「不是祖梧?」晏聞這才發現自己關心則亂,一直在被東南口音和足下腐肉牽著鼻子走,「那......」

    他忽然說不出話了。

    用東南水師刺殺祝襄,讓所有人都以為是祖梧提防著祝襄進京。三大營或許不忠於祝約,但一定忠於祝襄,若得知祝襄死訊,他們定會不管不顧,憤而廝殺逼退東南水師......

    想坐收漁翁之利的不止秦王,還有承澤帝。

    承澤帝手裡沒兵,他原想啟用水師為親信,誰知行差踏錯引祖梧這隻豺狼近身,回天無力。

    祖梧登基他絕無活路;而秦王登基,這回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活著站到文武百官面前。

    但有祝約在,他就還有一線生機。

    他或許察覺了祝約在宮中布防留他性命,所以走這步瘋棋,就是為了挑動三大營滅掉水師,皇位給秦王也絕不能給祖梧。

    朱端本性貪生,就算做不成皇帝也要活命。

    所以一個不願相信三大營的帝王,此時居然要誅殺一身戰功的將軍來激起他們的戰意,幫自己除掉威脅。

    然而三大營和祝約從一開始就是歸順臣服於帝王家的皇黨。

    但從於羨鶴到謝錚,再到捨近求遠啟用京口水師,終是將這點忠心消磨空了。

    尤其是五年前承澤帝登基,一意孤行收編攬江軍入營,引得御史言官不滿。反而是祝襄奉天殿上毫無怨言,隻身帶著老兵奔赴西北替他戍邊多年,卻落得這樣的結局。

    晏聞這才發覺自己這麼多年都做了什麼,他一葉障目執著於帶著不懂事的少帝長大,卻忽略了這一路荒唐踐踏多少人的自尊和忠誠。

    明君或許有昏饋一時,而昏君時時刻刻都是愚蠢殘忍的。

    「皇上偏執,終究是幼時受苦太過,以至於妒性重,誰都不肯信。連從小拿他當親弟的循如都不肯信。」

    祝襄想起小時候的祝約求他給九皇子帶糕點的模樣,嘆了口氣。

    「...把循如逼成這個樣子,以致手上沾了無辜人命。你說子不殺伯仁,可伯仁終究因子而亡,昭懷太子才是最無辜的,循如誤殺了他...一定特別難過。」

    祝襄問得很輕,他太過了解自己的孩子。

    祝約看似冷硬,實則心軟,能到今天這一步,也是無可奈何。

    晏聞垂下眼默認了。

    「告訴他別難過......今天這條命,算我替他還給昭懷太子了。」

    祝襄苦笑了一下,氣若遊絲,「再告訴他,爹沒有別的願望,路是他自己選的,凡事也不能只論對錯.......若是不小心死了,下輩子千萬還要來當我兒子,別做什麼侯爺,山野村夫也行,我還寵著他。」

    「......要是能活下去,就不要再碰什麼朝廷了,春山雖是個好人,但帝王家自古多疑心。士族,權勢都是唬人的玩意兒,活這一輩子沒什麼比他自個兒更重要。晏三,你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只求你一件事。」

    晏聞抹了把眼淚,啞聲道,「您說。」

    「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現在情至濃時......為了循如什麼都能做。但你若是哪天不喜歡他了,想娶妻生子了,就放過他...我這個兒子又笨又死心眼,千萬別騙他。」

    晏聞聽他所說有片刻怔愣,但他動作比嘴快,徑直掀袍在祝襄床前跪了下來,聲音微顫卻堅定。

    「這幾日我一直不知您擔心什麼......但是此前與朱翊婧種種,應松都已向您和盤托出,從前看不清不代表日後看不清。您說娶妻生子,從我知道我喜歡循如那一刻起就已經不作打算,就算要娶我也只娶他一個!」

    「這回逼宮若是他死了,我就陪他一道死。若是活了,我就帶他歸隱,哪怕七老八十我也會守著他好好過日子,一步也不分開,百年之後就在太湖挑個地方葬在一處!」

    晏聞對上緊盯著他的眼睛,抓住了祝襄冰冷的手。

    「祝叔,我知道你不愛聽這些......但我所言絕非空話。我的全部身家性命都在曲靖和循如的家裡,不論是房契織造坊,還是金陵梅里的商號鋪子田產......都已用囍字封了收好,婚帖也早早寫了,將來不管是這是聘禮還是嫁妝,全部都要交到他手裡,就連我這個人也只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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