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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1:03:39 作者: 乾凌踏月
「我是有女兒的人,最懂女兒家嬌貴,讓一個小姑娘嫁去塞外實非善舉。」
話雖如此,朱桯並無半點悔色,「誰叫她動了嫿兒。」
這些年他總是憶起安燕回臨終的眼神和囑託,朱嫿一生已失去許多常人能有的歡愉,他將女兒捧在心尖不是送給這些人上人欺辱踐踏的。
朱端防著他,處處苛待他其實一點都沒生氣,權當小孩子耍脾氣。但定侯府那日,他是真切地對朱翊婧起了殺心。
凡人皆有逆鱗。有錯當罰,如果朱翊婧肯退一步讓他這個父親代為受過,他也不想將事情做絕。
但朱翊婧毫不留情地打了朱嫿二十個巴掌。
「整整五年,他們兄妹享了命里本不該有的富貴五年。我不殺朱端,留朱翊婧一命,對吳氏的恩情也算還夠了。」
祝約坐在他對面,許久沒有說話,這些事情於他而言十分意外,又盡在情理之中。
這齣連環計唱下來,直接讓朱翊婧瘋魔以至於失節毀名,朱端寫下告天下書閉門輔帝閣不出。
所有人都是這位十七叔手中的棋子,就算是長公主,就算已經是萬人之上的皇帝。
他曾以為自己那點手段足以掌握朝局,不料也是眼前人手中的一環。
祝約強壓胸口悶痛,「你謀算這麼多,就這麼確信我會幫你?」
「你沒有選擇,或者說尋志奔赴涼州那一年起,祝府和秦王府就已經割裂不開了。」
朱桯十分肯定,「朱端不會放過我,就一定不會放過定侯府,你遲早會擇一而從。你這樣聰明,知道該選擇誰。」
「其實願意假娶嫿兒,願意悄無聲息地跟著我回曲靖...循如,你已經有打算了。」
朱桯點到為止,他終於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從祝約上了回曲靖的馬車開始,他就知道這一局已經穩妥了一半。
祝約看他一眼,那眼神無悲無喜,說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話。
「朱翊婧給晏聞下藥未果,失身了給東南鷺門的祖梧。」
朱桯但笑不語。
祝約沉默了一下,又道,「我一直在想要如何讓朱端甘願禪位,晏聞也勸過他,但朱端不願,皇位是他的全部,何談放手?所以你不可能名正言順的登基。」
「但我想到前世不忘,後事之師。前人走過的路,或許可以再走一遍。」
祝約這些話從未與朱桯說過,離京那幾日,他只向晏聞透露過這些想法,事到如今也沒必要與朱桯藏著。
「十七叔應當不會忘了,朱端是怎麼登上帝位的?」
曲靖府的時辰似乎比金陵要慢上許多,更夫敲響梆子,天際全然黑了下去,朱嫿累了,早就有老僕伺候著入睡。
祝約將謀劃全然托出,心中卻沒有鬆快的感覺。
夜蟲低鳴,燈影黯淡,他走到花圃後的角門,看見晏聞坐靠在牆邊一株藤花下等他。
平日裡總是晶亮的雙眸閉著,眉間輕皺,有散不去的疲憊。
往前二十多年,他從未離開過江左,此次南下背井離鄉。他們身後背負著太多事情,再從容不迫的人也會被壓垮。
然而晏聞這些日子從不在他面前露出這樣的神色。他只會繞在身側,彈琵琶或是說笑,渾身解數似乎都是用來逗自己開懷。
遙想梅里少年也這般不拘小節,隨意在江邊席地而坐,任憑江浪打濕衣角,抱著琵琶唱著一曲悠悠的江南故調。
只是那時候沒有這麼多心思負累。
祝約在他身側坐下,看了他的睡顏一會兒,竟不忍心喊醒。
他想拉下朱端一開始是為了祝襄,後來他亦想讓晏聞能回到舊時,回到無憂無慮的年紀。
借著幽暗的天色,他垂眸胡思亂想著。頰邊忽然一軟,側首看過去,晏聞正拖著下巴笑著看他。
「我裝睡好半天了,就等著你親我,可惜你這人真是不解風情,都不逞人之危,還得本公子親自來。」
祝約坐在原地,借著燈籠泛黃的光看了他一會兒,沒對這句調戲有什麼反應。
晏聞忽地有些擔憂,他表情淡去,上前一步環住祝約,「秦王是不是威脅你了?」
朱桯此人城府極深,他一直都在擔心祝約不是對手。
雖說此時退無可退,已成同謀,但禍起蕭牆,誰都預料不到這條路上會發生什麼。
祝約察覺搭在他肩頭的手收緊了,這是個保護意味極強的動作,心裡似乎有什麼地方因為這個算不得擁抱的擁抱平靜了下來。
見他不說話,晏聞有些急了,「別怕啊,有什麼事告訴我,這老東西心機頗深,你鬥不過他。」
祝約仍然盯著他,眼神中多了些意味不明。
晏聞怕他誤會,又忙解釋,「我不是說你不聰明,就是因為你太聰明性子又軟好拿捏。你講道理不是人人都講道理的,裡頭那位可沒你這麼多顧慮。」
祝約見他著急的樣子,伸手拂去了落在晏聞發梢的藤花花瓣,突然就笑了。
也不知道自己在笑個什麼,晏聞一下子就看得呆住了。
相處這些年裡,祝約什麼樣他都見過,冷淡的,動情的,痛苦的,甚至是發怒的。
唯獨沒見過他恣意地笑過。
此刻寂靜無人的王府後牆,這人在他懷裡笑得十分暢快,一雙桃花眼彎起來,微微上挑的眼尾和唇角,比秦王府花圃里那些盛放的奼紫嫣紅更靈動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