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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1:03:39 作者: 乾凌踏月
只可惜沒人能想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初高高在上的舊人往事早已化成成飛灰。
她曾感覺到十分痛快,欺凌者終惡有惡報,慘死宮變。
現在卻不這麼想了,因為她發覺天下易主四個字說白了就是巔峰之上沒了一批人,又換了一批人。
而刻在這座宮城脈絡里的東西從未變過。
趙氏之亂是所有人都不肯提及的大逆之罪,失敗後連滅了閩都趙氏九族,鄉野史書對趙皇后所評不過「釁稔惡盈」四個字。
為一己權欲連累全族,合該被萬人踐踏。
她幼時見過趙皇后,名門趙氏嫡女,祥初帝的髮妻,中宮之主,見誰都是端莊溫良的笑臉。
先帝征戰在外,她便統領後宮,安撫前朝,許多年下來,她成了一個受人尊敬,皇帝喜歡,很像皇后的皇后。
以至於火燒東宮,殘殺憫太子事發那日,遠在梅里的她幾乎不敢相信,但震驚過後沒剩下多少害怕,反倒生出一點同情和欽佩。
趙皇后如果不反,她就會在祥初帝入葬後一併被關進地宮身死魂消。
如果她反,萬一趙家宗族子弟沾了運道登基,她依舊是萬人之上。
趙皇后很聰明。
人人都說祥初帝多麼尊她敬她愛她,封她做皇后,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到頭來還是要用無上皇權和祖宗律法逼她用一條命去報答夫妻之情。而這樣的情,她不要。
唯求自保之人無錯,橫豎都是一死,不如險中求勝。
何況趙氏族人走到這一步也並非全是她連累的,若自己沒有造反的意圖,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朱翊婧眨著眼睛看著外面淡色的天光想,她這番話從未說給任何人聽,包括朱端。
昏暗的宮室內,漏鬥倒了一輪。
她低頭抓了抓膝上柔軟的布料,眼中沉下去,指節敲了敲床榻,早已等候的教養女官立刻著一個守夜婢女端著洗漱銅盆進來道,「主子。」
「姑姑,坤寧宮那位怎麼樣了?」
朱翊婧從塌上下來,她揮退了那個端著銅盆的侍女,赤足站在了冰涼的地面上。
她從來都是瞧不上李皇后的,虛承了李太儒的名聲,實則色厲內荏,遇事軟弱,見她也陪著笑臉,沒有絲毫皇后的氣度。
不知怎的,今日突然就想問問。
「這個時辰皇后娘娘應當已經起了,準備伺候皇上早朝。」女官不知道她為什麼問到李皇后,但長公主一向與皇后情同姐妹,往好了說總沒錯。
於是她又補了一句,「皇后娘娘仁德,顧著皇上還要顧著小太子,當真叫人順服。」
「真的嗎?」朱翊婧沒什麼動作,語氣反倒帶了譏諷,「既如此,你說要是哪天涉及涉及大朝得利和臉面,有人向皇兄討要一個李京卉,他會給嗎?」
女官眉頭緊鎖,立刻跪在了地上,「長公主,這話不能胡說,有損您和皇后娘娘的清譽。」
她是個伺候宮中多年的老人,勝在貼心識禮,自祥初年至今,知道哪些話該講,哪些話不該講,因此被朱端請來給朱翊婧作貼身教養姑姑。
昨日皇帝見過長公主後,長公主就一直不太高興。
從前兄妹鬧脾氣也有,她原先沒當一回事,誰知長公主一夜未眠後竟說了這樣的話。
一國之母,拱手作禮,這是天大的恥辱和大逆不道的言行。
「應該捨得。」朱翊婧沒管她的訓誡,而是看著處處逾制的柔儀殿,名貴珊瑚給她作簾,東海明珠供她作帳,就連她寫字作畫也要用洛城最好的生宣。
她拖著長袍繞過地上的女官,慢慢道,「連我這個世上唯一跟他血脈相連的人都捨得,何況是個李京卉?」
她並非於朝政一竅不通,眼下抉擇雖然艱難,但她從沒想過朱端會這麼著急地向她提及嫁去蒙國一事。
利與親之間,她還是輸了一籌。
朱翊婧伸手抓住眼前的紅珊瑚簾,似怨似嘆道,「姑姑,我不想嫁人了。」
沒等回答,她掌中施力,絲線應聲而斷,珊瑚珠與玉石瑪瑙「噼里啪啦」地落了滿地,在月色下仿佛一灘血,映在有倒影的磚地上。
「長公主,不可說氣話。」女官不懂前朝中事,看著滿地珊瑚知道她這是生氣了,好言勸道,「這是珊瑚明珠簾是公主壽辰皇上賞的,如此一來是不敬啊,公主不可如此。」
既要教養,她時刻不忘自己的本分,「再說女子生來哪有不嫁人的,晏大人也只是一時生氣。女兒家柔婉些,他會對你好的。」
「對我好,賞我珍玩。」朱翊婧轉身在女官面前蹲下,忽然嘆了一口氣,「姑姑,他們的一切恩賜我就該受著麼?」
她的面容依舊是柔婉漂亮的,像極了她的母親,這樣一張臉,或者說那樣漂亮的面容底下藏著的東西誰也看不清。
女官想扶她起身,公主應舉止端莊,於是她開口道,「長公主殿下,您這樣跪......」
「哧」地一聲輕響,宮中一片死寂。
破曉的光照進來,女官依然跪在地上,上半身挺得筆直,她張大了口,一雙眼瞪著,僵住了。
胸口處插著一把薄刃尖刀。有汩汩流出地血順著衣袍滾下去和滿地珊瑚混作一片,艷麗而灼目。
「我不想要。」
朱翊婧的聲音還是柔的,她摸了摸女官的鬢髮,雙目流出一絲神采,「姑姑,我不僅不想要這些恩賜,也不喜歡我的人幫別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