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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1:03:39 作者: 乾凌踏月
    於是宋大將軍在在腦子裡過了一輪也沒想起來哪戶人家上輩子積德能生出這模樣的公子,正疑惑著,身邊的參軍已經小跑著上去行禮喊了聲晏大人。

    鴻臚寺卿晏聞,天子跟前紅人,康南長公主的未婚夫婿。

    宋昶恍然,他雖和宋家不睦,但宋旭那個喪門星跳河是晏楊二位大人拼死相救他已聽說,心中存了幾分敬意,將彩頭給了身側侍衛後,他理所當然上去道謝。

    晏聞卻扶住了他放下的胳膊,笑容宛如隔岸春曉,帶著模糊的親切。

    「聖上命臣前來給大人帶句話,從前是聖上太過偏頗,大人執掌京口十數年之久,且不論臣民交口稱讚,連先帝敬您一二,所以不論將來京口水師身在何處,皇令之下,唯有將軍。」

    宋昶一震。

    「皇令之下,唯有將軍」這八個字放在從前只有祥初帝對先西北大將軍祝豫說過。

    他此次回京,只當這小皇帝是個沒膽子的軟腳蝦,被韃靼幾個陰溝老鼠的伎倆嚇得尿遁,於是迫不及待打了京口的主意,卻不料他能說出這番話。

    心神微動之際,晏聞又道聖上想邀他進宮,商討宋旭如何處置,宋昶自然應允,跟著到了文華殿。

    他已經穿著鎧甲坐了一會兒,晏聞道聖上正在議事稍後才傳,於是他耐心地等著,直到他聽到自己父親蒼老的嗓音從隔間傳來。

    宋遠柏是一品平章事又兼禮部要職,照例可賜座議事,今日他卻伏身跪下再沒起來,「罪臣之子犯下滔天大禍,臣亦無顏面聖。」

    「犯錯之人是宋旭,並非相爺。」朱端臉色尚可,他命王伏攙起宋遠柏請他入座,「朕也不喜歡子不教父之過那番做派,今日來只是想問相爺答允朕去勸二公子,勸得如何?「

    一側的四君子高門後,宋昶微微眯起了眼。

    宋遠柏低眉順眼地看著眼前這個年紀足以當他玄孫的少帝,言辭懇切,「皇上不是不知我家老二因昔年之事不肯踏入家宅一步,京口大將軍是先帝念在他戰功親封,又何談輕易放手?」

    「朕又怎會不知你的難處。」朱端嘆了口氣,「盧肅那人是什麼人您也清楚,這些天他在大理寺早已陳書宋旭大罪數十莊,強槍民田,占他□□,杖殺無辜奴役,樁樁件件不說死罪,也能判個流放,朕不能不顧念,但若宋將軍願意出來說幾句情,以他的威信,少說能保住大公子一條命啊。」

    宋遠柏面露沉痛之色,「皇上總該給老臣一些時日罷,臣有一學生,幼時曾在府里講過學,後來出任鶴慶知府,最是能言善道之輩,若他肯開口勸勸老二,皇上想要的東西就還有望。」

    一字一句清晰入耳,晏聞端坐在宋昶身邊,看著他捏緊了矮桌一腳。

    「王勝素是個能人,可朕若是對京口勢在必得呢?」

    朱端笑了,他笑這老東西滿腹算計,自以為拖到王勝素回京用海域十二城歲貢來要挾他放人。

    滴漏一點一點流逝,西暖閣內,宋昶皺緊了眉頭。

    晏聞看向兩廂間隔的那扇木門,大殿裡的宋遠柏像是陷入了良久而詭異的沉默。

    片刻後,他才一字一頓道,「昶兒再怎樣也是宋家的孩子,他大哥受難沒有不幫的道理。如若真的斬了他的大哥......一個重犯的弟弟又如何穩坐京口大將軍之位。」

    宋昶眼中似有血紅的底色漫上來,他屏住呼吸,矮桌几乎被他捏碎。

    京口水師是他離家後拿命在軍中搏殺而來。漕運握在手中多年,一兵一將都如他兄弟一般。從前他以為只要離了宋府那些豺狼虎豹,不靠宋遠柏,也能靠自己在外頭的廣闊天地中建功立業。

    而現在,幾步之遙外,他的父親正在冰冷地算計著他的功績,要他拿出畢生心血去換一個罪人的爛命。

    另一側宋遠柏聲音未停,低低沉沉的,但足以宋昶聽清。

    「實在不成,昶兒總該顧及他的親娘袁氏,哪有兒子會不聽母親的。」

    西暖閣間有硬木斷裂之聲傳來,晏聞看著目眥欲裂的宋大將軍,終於露出了一點微不可察的笑意。

    午後,他一身輕地站在烏衣巷外,覺得頭頂的日光都舒坦了幾分。

    宋昶比他猜測得還要剛烈,竟一腳踹開了那扇四君子門,直接衝進文華殿痛罵宋遠柏狼心狗肺。

    此等兄弟鬩牆,父子反目的大戲連承澤帝也嚇了一跳。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宋遠柏一定要保宋旭的性命,可也從一開始就註定宋旭是要死的。

    無端作惡這麼多年,案卷堆滿了整個大理寺的案台,斬首倒是便宜了他。

    一旦宋旭落罪,宋遠柏必定要去搭救。且不說宋二會不會救他這個荒唐大哥,宋遠柏這等貪心的老狐狸也不會輕易叫二子放掉水師漕運這等肥差。

    他既想要宋家的後路京口,又想要宋旭活著,還想不得罪皇帝,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半月後鶴慶府的豐厚歲貢。

    拖延時間是他今日必要做的事,所以他會和皇帝虛與委蛇假意投誠。

    可前提是宋昶聽不到他說的這些話。

    故而一大早宮裡傳出消息,說宋大將軍去了城郊三大營點兵,等宋遠柏得文華殿傳召,他才帶著宋昶去聽一聽他這位好父親的計謀。

    這世上有很多種父親,他原本不信會有人和晏凌鴻一樣可恨,卻不料這烏衣巷裡的朱衣門戶更加荒唐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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