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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1:03:39 作者: 乾凌踏月
    小童生見計謀得逞,突然勾著他脖子,飛速在臉頰上親了一口。

    在祝約愣住之際,又把那株桃花塞到了他懷裡,然後一邊跳下來一邊對另一側的小童生們喊,「我親到漂亮夫子咯——!」

    孩子們原本都在偷看,此時都發出艷羨的聲音。

    他們還太小,看人只知皮囊,因此都不大喜歡教他們的老祭酒董倫。後來知道這院子是祝大人的,他們就喜歡結伴來這讀書,原本一幫孩子只是偷著看看,偏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小童生上來占夫子的便宜。

    祝約看著懷裡嫣紅的桃花,啞然失笑。

    董倫在書齋等著抽查這群毛孩子的課業,等了半天不見人影才出來找,誰曉得就看見這麼一副非禮勿視的場面。

    「去去去。」

    董大人盪著寬大儒袖,上來就吹鬍子瞪眼,叉腰趕著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童生,「詩經會背了嗎就來輕薄你們祝夫子?沒大沒小。」

    小童生不怕他,嘻嘻笑鬧著說會背了,然後「哦哦」地也不知在叫喚什麼,一股腦兒往學堂里跑去,大著膽子輕薄祝約的那個落在後頭,還朝他扮了個鬼臉。

    「這幫孩子。」董倫無奈嘆氣。

    他是個厚道人,知道祝約被皇帝斥責去山上關了幾天才剛放出來,歉然道,「都怪老夫沒管好這幫兔崽子,你最該是要休息的時候。」

    「無妨。」祝約知他客氣,笑道,「熱鬧總比冷清好,這麼大一個國子監,沒他們也太無趣了。」

    董倫深以為然,又咂咂嘴道,「就是有時候太吵。」

    祝約突然有些好奇,「剛才那個扮鬼臉的孩子是誰家的?」

    「還能有誰家?這般天不怕地不怕。」

    董倫嘿然,跟他解釋,「這是誠宜郡伯安鷺升他嫡子,叫安懋,小字來寶,雖然不服管,但聰明機靈得很,他爹娘都是老實人,也不知怎麼生了這麼個機靈鬼兒。」

    「誠宜郡伯。」祝約有些想起來,「秦王妃的娘家?」

    「可不就是她家。」董倫對這些高門家的孩子都很熟悉,想起秦王妃頓覺可憐,嘆道,「你在西北應當見過的她的,是老郡伯家的小庶女,當年賜給了秦王做王妃,成婚之後就跟著搬去了涼州衛,可惜福薄啊,一輩子就生了個病女兒,自己還早早地沒了。」

    祝約低頭看著桃花,他記得秦王妃安燕回是在新帝登基第一年去世的,秦王留在京中攝政,空置多年的王府住著他的妻女。

    自己那時候還在國子監忙於考學,突然就聽到了訃告,秦王妃安氏薨於王宅內。

    祝襄從國子監接了他策馬趕到王府時,只見到了經幡和慘白的靈堂。

    縣主朱嫿心智只有四五歲,她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大人叫她哭就哭,叫她跪就跪。

    祝襄上了三柱香,才叫祝約上前給安氏磕了三個響頭。

    當年知道他生母早早離世後,安燕回感慨了很久,又覺得祝襄這樣的莽夫不能照顧好孩子。於是從此縣主有的,他也必然有一份。秦王和祝襄出去平亂,她就守在後頭照顧一雙子女。

    有時祝約跟著去,受了傷回來,小孩子怕疼,夜裡難受得睡不著,她就徹夜守在塌邊,把他當幼童抱著邊搖邊輕聲哄,直至入睡。

    涼州三年,秦王妃早就成了他的半個母親。

    在西北時她從沒提起過自己的家世,祝約更不在意這些,如今聽到一個安字,他才察覺原來安燕回是老郡伯的女兒。

    安懋竟是秦王妃的侄子。

    怪不得有幾分面善,祝約覺得這緣分真是百轉千回。

    恍然間,他又想起剛才那孩子給他瞧的詩是《清明》,每年清明,秦王是要從封地回金陵祭祖的,如今算算也只剩月余了。

    雲南曲靖府,地氣濕暖。

    與金陵大不相同,這裡的桃花能開到四月末,一朵疊著一朵,碩大飽滿。

    允璠從一處叫桃花樓的茶樓上下來,吃飽喝足,伸了個攔腰看街道上來來回回賣花販茶的百姓。

    他們韃靼從沒這樣的景色,那裡的人們賣的是皮子,販的是獸肉,也從不用板車,都是跨在馬背上吆喝,誰要是瞧上了,直接用刀剌了上稱。

    他們的女人也和這裡不同,從不喜歡那些紗扇馬面,步搖玉鐲。她們更喜歡正紅的羊皮大氅綴著大顆的珊瑚松石。

    當然凡事都有個分別,他們的女人不喜歡,男人卻喜歡。

    比如他爹,年輕的時候跑去臨洮府喝酒,不知怎麼的就留了個野種,小野種長得像娘,又確確實實是他韃靼王室的血脈。

    允璠身為一個兄長,聽說小野種的娘沒了,特地去慰問,結果小野種梗著脖子把他帶來的東西全丟了,還叫他滾,還說自己是明朝人,不是你們蠻子。

    他分外痛心,分外頭疼,看著他破破爛爛的衣服,破破爛爛的碗和書,無奈道,「你倔個什麼勁兒呢?」

    後來他聽話地沒去找小野種,而是裝成外邦商戶給那個知府何見山塞銀子供他讀書,邊城韃靼富戶留下的私不少,何見山不是頭一次幹這事兒,也辦的很利落。

    小野種考上那天,興奮地繞著他娘的墳頭轉了好幾圈。

    他在山頭上看著,欣慰之餘又覺得,你小子他娘的果然是個明朝人。

    但身為尊貴的兄長不能跟一個不懂事的野種計較。他又去給那個知府送了一筆銀子,然後遠遠目送小野種上了去金陵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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