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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1:03:39 作者: 乾凌踏月
祝約裝作聽不懂他的調侃,拍了拍淨瀾繃直的背,「回城中打聽打聽,近來有沒有什麼宮裡傳出來的流言。」
不知怎的,他思索晏聞最後那句話總覺得哪裡古怪,晏大人就算和他撕破臉也完全沒有必要為一句脫口而出的話躲閃至此。
淨瀾聽話地領命離開,閒亭道人見他仍站在石階上不動,歪著頭打量他道,「你這又是何苦?」
「不苦。」
祝約低聲回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在閒亭此種見慣人世百態的老神仙眼中什麼也藏不住,所以也從沒想藏。
然後他剛轉身就撞見老神仙那副同情又憐憫的眼神。
祝約難免有些好笑,寬慰他道,「真的不苦,習慣就不苦了。」
「你真這麼想?」閒亭道人顯然不信,「看他與旁人洞房花燭,當真不苦?」
「有什麼可苦的。」祝約笑道,「你可知當時湖東有多少女子指望過晏聞嗎?」
閒亭眯著眼搖頭看他。
祝約愈發覺得他那副表情有些好笑,吹著山風搖搖頭道,「謝原有個諢名謝工部,而當年的晏聞可是能被那些姑娘家喊一聲晏湖東的,多少門第高於晏家的都搶著說親,他家愣是沒點頭,不知傷了多少女子的心。」
「其實仔細想來,我與那些姑娘又有什麼分別?他總要找個兩情相悅之人過一生的,不是長公主也會是別的女子。至於其他人的那些真心再真,情誼再濃,他也不會知道,更不會在乎。這些事情想開了之後,又何談一句苦呢?」
祝約無聲地嘆了口氣,他倒慶幸晏聞尋到的那個人是年少時就相知相惜的康南,也慶幸這段姻緣在承澤帝的庇護下順順遂遂。
其實這樣也就夠了,夠圓滿。
至於他...他與那些湖東的姑娘還是有不同的,她們終有一天會在長輩安排下成為他人的妻子母親,然後學會放下情竇初開時的心動,漸漸忘掉那個梅里的俊俏少年。
可他忘不掉,他用了七年去忘最後反倒越刻越深。後來再想起那句定侯府出情種,不似誇讚,倒更像是什麼詛咒了。
「你若是承認心裡頭苦,我就給你件東西。」
閒亭道人靜靜聽他說完,眨巴眨巴眼,「其實剛才你在裡頭的時候,有人給你送了一封信。」
祝約見他不似玩笑,狐疑道,「什麼信?」
閒亭道人卻不再說話了,仙風道骨地佇在那兒,別過眼看山上蔥蘢的風景。
祝約知道他是玩心大起,且這個倔老頭一旦認定什麼就必得做到,好比他現在要祝約承認自己這些年的苦楚,要他親手把那些冷靜自若的偽裝撕碎。
「給不給?」祝約瞪著他不說話。
閒亭瞥他一眼,「這封信可是於羨鶴於大人派人送到洞玄觀的。」
祝約繼續不言不語地瞪著他,閒亭不為所動,反倒開始攬著袖子念叨「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
一炷香後,祝約終於忍不了了,他深吸一口氣,破罐破摔道,「是,是很苦,想明白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是我的以後,這七八年我見他一次難受一次,老頭你非要我承認做什麼呢?」
「沒什麼。」閒亭終於滿意,他掏出一卷竹筒,在空中拋了兩拋,祝約面帶怒色伸手勉強接住,只聽那老頭說,「你父親把你託付給我,人間事無小事,你要是憋壞了身子,貧道怕祝將軍回京給我一槍。」
祝約拿著竹筒不語,他看著閒亭說完就晃晃悠悠地走了,衣角的破補丁隨風抖著,灰色的背影與滿山翠色融為一體。
只留給他一句莫名的話,「若有心事不足為外人語,付與山鬼聽啊。」
祝約回到道院已經是日落西山,沒了淨瀾和謝原的院子有些冷清,他被人戳穿了陳年的心思更是難堪。
等回到自己的臥房才將那隻竹筒打開,信紙上果然是於羨鶴的字跡,只匆匆寫了幾句話並讓他亥時秦淮相見。
祝約打開的一瞬就看到了那三個規整的名字,登時捏緊了信紙,力道大得幾乎要將薄薄一張紙捏爛。
今晨送別完謝原,他告訴淨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現在於羨鶴搶先他一步找到了屍體。
謝家門生孫正儀的屍體。
他記得那個臨洮府選送的學生,形容有幾分謝家家風的板正,所以後來很得謝錚喜愛。
孫正儀是個知道自己的長處與短處的人,他的長處在於見識與古籍學識,而短處在於邊疆舊城寒門士子寫不出一手好字。
國子監自古以來是天子學宮,世家子弟多如過江之鯽,哪怕再胸無點墨,只要是金陵望族,總能得了舉薦入官學。就算渾渾噩噩耍上幾年,也能靠家裡的勢力得個蔭封。
寒門士子卻不同,各州府縣每年上送名額有限,多少還得被地方官家子弟占去。諸生如孫正儀這般的,非得日夜廝殺搏出一條不帶血的路才能進金陵學宮,過江南貢院,最後站在皇城司內的奉天大殿之上。
祝約之所以記得孫正儀這個人,不過是因為他曾在寒風中守在學舍前三個時辰,只為了求一份他的字帖。
那時候朝中人盡皆知謝工部擅魏碑,晏少卿擅王羲之行書,與這二人同過窗的祝小侯爺雖然才學不及,卻寫得一手飄逸的褚楷。
他抱著書匣從侯府回到國子監時正是掌燈的時辰。秋日晚間風大露重,他看什麼都是霧蒙蒙的,朦朧間就看見一個烏漆嘛黑的影子在門口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