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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1:03:39 作者: 乾凌踏月
「用不著你操心。」
「你不會為了躲我住在這吧?!」晏聞忽然大驚小怪起來,他青著一隻眼睛在四樓轉悠,等走到一處書架後,他終於看見那裡置著一張竹塌,上面有張薄毯還半散著。
日子已然悄悄轉暖,入了夜寒涼之氣卻一點不減,學舍里有厚褥軟榻,夜夜都生炭盆生怕凍了一群少爺公子,這裡卻連個擋風的地方都沒有。
他不知道祝約怎麼呆得下去的,只驚訝為了躲他竟然做到如此地步,回頭有些惱怒地看著祝約。
那人不識好賴,提著燈籠無所察覺,「你看到了,我有地方睡,你可以下山去了。」
晏聞沒有直接回絕,他就站在那兒不動,但片刻後神色一變,換上了一張有些委屈的臉,「哥哥,我怕黑,你送我下山。」
第11章 栽柳
燈籠虛晃了兩下,祝約額角突突跳著疼,他覺得天底下怕是沒有比晏聞更難纏的人。
晏三公子馳名湖東靠的就是人美嘴甜和不要臉面,明明年節過後就已經虛算十八,對著比他小半年的祝約都能將一聲「哥哥」喊得臉不紅心不跳,還抱著手瞪著他,仿佛他說個不字,就要從四樓跳下去。
方才一場文鬥武斗祝約大致已經摸清這人是個犟的,要想得清淨不能逆著他的意思,只能順著,還得服服帖帖地順著,但他心中又實在不想和晏聞多呆,捏著燈籠竹柄的手都汗津津的,不知如何回答。
見祝約無動於衷,隱約又有要發怒的意思,晏聞梗著脖子,理直氣壯地補充,「我眼睛疼,看不清山路,你要是不送我,我摔下去,明早起來我定然被人發現橫屍......」
「閉嘴!」祝約打斷他,一言不發地拎著燈籠轉身。
晏聞站在隔間裡叉著腰,心道果然又生氣了,這回竟然連燈籠都不打算給他了,想來想去竟然覺得有些淒涼,祝小侯爺平日裡實在是個太過冷靜的人,今夜連著將他惹毛兩次,怕是以後都別想和他吃酒耍樂了。
「怎麼?你要睡這兒?」
心裡頭七上八下地思索著,門口祝約去而復返,手裡拿著一根半臂長的竹竿,看著是從哪個燈籠上剛拆下來的,朝他晃了晃,「抓著。」
靈岩山山道窄長,原本四周是有石燈的,但梅里吳氏崇尚簡樸,藏書閣夜裡少有人來,漸漸的管事和僕役都被遣空,為了省一筆香燭錢燈也不點了,只剩下一個耳聾眼花的老頭看著山門,眼下老頭那間茅屋亮光也滅了,想來已經入夢,只剩下滿山悉悉索索的春蟲破冰聲和樹葉的沙沙聲。
確實黑,晏聞走在後頭,離前面打著燈籠領他下山的人半步遠,有輕微地顫抖沿著竹竿傳到手上。
祝約止住腳步,他皺眉回頭看,光從下面打上來,照的晏聞有幾分滑稽,但害怕是真的,竹竿抖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大。
「你抖什麼?」祝約問他。
「我......」晏聞像是被他問得有些不好意思,嘀咕道,「我上來的時候還沒這麼黑啊......」
「現在是三更。」祝約提醒,語氣不自覺地放緩了,疑惑道,「你就這般怕黑?」
這個年歲的少年大多天不怕地不怕,要是被人知道怕黑肯定會矢口否認,生怕丟了面子跌了份,但晏聞不是常人,他老實巴交地點點頭,「怕。」
祝約沒有說什麼,更沒有藉此嘲他一番,只是瞭然道,「那你打著燈籠走前頭,我殿後。」
說罷,那柄燈籠兜兜轉轉還是被塞到了晏聞手裡,晏聞道,「你不怕嗎?」
祝約像是十分無言地瞥他一眼,推著他上前,不耐煩道,「我不怕。」
於他而言,黑確實沒什麼好怕的,小時候夜裡有爹娘陪著,就算在西北戰場最苦的時候,抬頭也能看見漫天星斗銀河。
人所畏懼的東西各不相同,本就沒什麼好嘲諷的。就像晏聞怕黑,而他怕的是一個死,只不過不是自己死,而是看著別人逝去。
他走在山道上胡亂地想著,過去幾年西北捷報頻傳,舉城歡呼,奉天殿設宴,上至百官下至百姓都是高興的。
此來梅里,聖上更是龍顏大悅賞了祝襄金銀無數,祝約卻敏銳地覺察出他爹興致並不高,就算是從前打了勝仗回來,他爹也是這一副平淡模樣。
小時候他不懂為什麼,直到在涼州衛的一天,他看見攬江軍副將滿身是血地被抬回來,不到半刻便咽了氣,
祝襄半跪在擔架旁,低頭握著副將臨死前仍然緊攥的拳頭,一言不發。
是夜操辦完一切喪儀,祝約回到屋子裡,祝襄正坐在那兒,怔怔地看身側桌上一隻染了血的玉墜子,不是什麼上好的玉,卻能看出被人精心呵護過許久,泛著瑩白溫潤的光。
祝襄見他過來,許多年沒抱過兒子的人突然多愁善感起來,伸手就把祝約抱進了懷裡,語氣似悲似嘆。
「孫進從十二歲就跟著你爺爺打仗了,長我幾歲一直跟兄長一樣,憨厚耿直的,一輩子也沒過過什麼好日子,如今怎麼說沒就沒了。」
祝約那時候已經懂事不少,他環住父親,冰冷的鎧甲貼在臉上,上面還能嗅到血腥氣,祝襄埋著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他,哀聲道,「這墜子是他夫人送他的保平安用的,循如啊,我是真不知道要怎麼還給她了。」
軍中皆知孫進是個大老粗卻有個溫柔的夫人,二人成婚的時侯孫進還只是個小小參軍,沒有大操大辦也沒有十里紅妝,一塊成色普通的玉墜就是全部心意,被孫進貼身帶了許多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