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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1:03:39 作者: 乾凌踏月
    祝約撫了撫懷中的檀木盒,折桂樓前擠滿了前來賀喜的人,六部九卿年輕官員居多,他瞧見了禮部員外郎馮知方和太常寺少卿桓檢,其他的還有曾在國子監的一些眼熟的同窗。

    晏聞為官短短數年就已經爬到這個位子,八面玲瓏,手段可見一斑,連他這個沒落侯門的小官都記得請,真是誰都不開罪。

    他垂眸想了一會兒,理了理沾了風雪的袍子,在人聲鼎沸中遞上了拜帖,淨瀾默不作聲地收起傘跟在他身後。

    折桂樓的小廝頗有眼力,見過帖子後,一口一個小定侯地接過禮盒,順手將他迎了進去,他看見自己那方檀木盒子和其他禮品放在了一處,堆在大門旁的錦桌上。

    「循如!循如!」嘈雜中有人喊了一聲。

    祝約回過頭瞧見一張瞪著圓眼睛的娃娃臉,就認出那是鴻臚寺寺丞言過非,小言大人見到他像是見到救星般撲上來,三步並著兩步就把他拖到角落的位子坐了下來。

    「我等你老半天了!」言過非臉都綠了,「我...我本不想來,但我父親說......我若不來他就打斷我的腿抬起來,可我誰都不敢去說話,方才只好在這一個人喝茶,眼下你再不來我怕得發瘋。」

    小言大人是從前在國子監陪他一起抄過前朝史書的交情,年前剛被調撥到鴻臚寺做寺丞,生性膽小的人突然被丟到九卿門下,一時間還未曾習慣。

    「他們又不會吃了你。」祝約拍了拍他的背,把茶水給他順下去,「你在鴻臚寺以後難免要在晏大人手下做事,你父親是對的,這場席面你逃不掉。」

    「我哪能跟他們比啊。」言過非哭喪著臉,「你說這晏大人也不比我大幾歲,這麼老些個人他都記得住,還都一一請了,應付地如魚得水,還有啊,上頭那個,他也不怕的。」

    言過非豎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天,又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逗得祝約失笑。

    席間賓客交談,他和言過非呆在這個角落倒也清淨,有人因定侯府的名頭過來打了幾聲招呼,見祝約興致缺缺,也便識趣地走了。

    茶過了兩輪,才終於見小廝搬酒上來,一襲紫衣的宴席主人從簾後走了出來。

    青春都尉最風流,二十功成便拜侯。

    祝約見到這場面,莫名想起了這句詩,晏聞晏大人的姿容也確實當得起一句傅粉何郎。

    這讓他想起祥初三十七年春的某一日,太湖邊上有梅里吳氏開了一座書堂,因為書堂不大,年逾古稀的夫子吳舜冬手書了湖東書寮四個大字。

    那裡確實是個好地方,鍾靈毓秀,碧波輕漾,吳氏還在靈岩山腳下造了一座藏書閣。他好奇一本據說很玄妙的前朝禁書,就逞著深夜摸進了藏書閣,因為頭一次幹這偷雞摸狗的事兒,不小心碰倒了燈台,燒了幾本典論。

    吳舜冬板著臉讓他去書市買來再抄一份,正在梅里養傷的祝襄聽聞後哈哈大笑,不由分說又給他加抄了兩份以示懲戒。

    於是他在書寮里辛辛苦苦抄了五日余才烏青著眼眶,散著袍子攬著一疊罰抄的書稿匆匆忙忙跑去先生房中交差。

    路過半波亭時驟然瞧見了半簇盛放的桃花外一道輕裘月蘭衫的身影。

    少年人像是湖邊三月抽條的柳枝,一派江南好景里養出的閒散怡然,那是祝約前十六年間從未見過的氣韻風骨。

    他看見那小公子含著笑意的一雙星眸往書院裡輕輕一瞥,順勢露出些不滿的神色,抬頭和身側一道而來的長輩說了些什麼。

    長輩被他逗得笑罵起來,揪著小公子的耳朵穿過月洞門往旁處去了。

    而他站在落滿桃花瓣的半波亭前,呆呆地看著那幾道身影消失在眼中,連抓皺了滿紙聖人見論都渾然不覺。

    一晃竟也快七年了。

    眉目疏朗的年輕寺卿從容不迫地給各桌敬酒,燈下斜斜望過去,眼底全是不掩不藏的意氣風發。

    祝約忽然生出幾分煩躁,他灌了一口冷酒,生生壓下那些泛上來的陳年舊事,說到底倆人也不算有過多少交情,那兩年,多是晏聞招惹他,後來發現他是個沒趣的,也就自行找樂子去了,入仕之後更是走上了天差地別的兩條道,面也見不著,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此番邀他,要麼是為了「定侯」要麼是為了「不忘舊友」的名聲。

    還有謝原,那個被軟禁在東宮的謝工部。

    離開太湖梅里後,他與晏聞又一道入了國子監,當年雞籠山下,世家少年爭相冒頭,卻只有謝原晏聞並稱雙絕,策論詩文樣樣出色,甩過同齡只會翻牆掏鳥的學生一大截。

    只不過二人旁的地方卻截然不同,謝原為人有些木訥,書文史冊非得翻爛了,啃透了才肯罷手,寫得一手清骨風正的魏碑,酷似他那個板正的老爹。

    晏聞卻不愛悶在國子監,幼時在常州府就是跳脫性子,遷居金陵後更是游湖賞花什麼都插上一腳,那年朱衣玉帶,無半分瑕色的少年公子往秦淮畔一站,不知道引了多少世家小姐的傾慕。

    謝原嘴上不說,心裡確實有些不服氣的。

    因此國子監之中,二人爭了兩年未有高下之分,最後一併登科,終究是晏然覺壓了謝風野一頭,奪了狀元,入了翰林後又擢升鴻臚寺卿。

    謝原那年有些流年不利,有個寒門士子黑馬絕群,最後只讓他撈了個探花郎,憋著一肚子氣進了工部。現如今一切好似轉了個來回,這場勝負終有決斷,晏聞還是一朝鳳在天,旁人皆是雪裡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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