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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1:03:39 作者: 乾凌踏月
他知道文臣不禁折騰,也沒忘了總指揮使於羨鶴的命令,謝錚的話能套多少是多少,但這個人,暫時不能死。
徐逢捏緊了自己的拳頭,最後緩緩放鬆下來,他面無表情地招呼身邊的小旗,「去找幾個靠得住的郎中來,加點乾草鋪上,順便把老鼠理了。」
那小旗不敢多問這位年輕卻頗有手腕的徐千戶,忙領命退了出去。
徐逢又看了一眼暈死過去的謝錚,他不懂什麼文人風骨,只知道這老頭子實在是倔得厲害,鼻子裡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抬步離開了詔獄。
十里之外,秦淮河畔。
天上飄著點細碎的雪沫,這天氣像要下雪又像是小雨給人帶來的假象,遠去的水脈燈影憧憧,隱隱能聽見有人在閣樓上輕笑,車馬碾過淺淺的水窪,留下一抹若有似無的香氣。
小滄洲上,於羨鶴點了爐子,亭廊四周被月影紗圍住,既能看見朦朧的月亮,又能擋住風。
今夜在這條河邊設宴的門戶不少,而他身為錦衣衛去誰家湊熱鬧好像都不太對勁,錦衣衛設立以來就是忠於皇權,只聽皇帝一人調派,又因行事做派不受待見,所以那些摸爬滾打在上的人精也明白這個道理。
春分這樣一個吉日,竟是一封請帖也沒收到。
爐子裡的火苗竄了兩下,有腳步聲靠近這間小小的亭廊,於羨鶴忙給一邊的陶杯里填上熱茶,笑道,「怎得?沒被人看見吧。」
「看見也無妨,今夜這麼大排場,官眷馬車都停了十幾輛,誰知道我這樣一個微末小官在哪裡。」
一隻瑩白的手挑開了帘子,來人矮身進了這間亭子,沒穿親貴宗族時興的斗篷,湖綠的道袍上也沒繡花樣,只是落了點新雪權當點綴,一雙眼睛在夜裡格外清亮,瞥過桌上的茶點,在於羨鶴對面落座。
「你不冷啊?」於羨鶴有點無奈,抬手又添了塊炭。「這身行頭別說是世族官員門戶,就是平民人家也不愛穿了。」
新朝氣象革新,腳底下踩著千百年前魏晉的道路,講的就是個名士氣度,剛才從這條街上走過去的世家公子,官員親貴,無一不是腰扇玉帶,談笑風流。
嘴上雖然這樣調侃,但一身素服絲毫不掩那張似玉雕琢的面孔,金陵人都說小定侯生得是一雙桃花含情目,卻不愛笑,因而那雙眼睛總是過於沉靜,平白給這年輕的公子哥兒添了幾分老成。
祝約恍若未覺,搖了搖頭,「旁人衣冠翩翩是有事可賀,我穿成那樣要賀什麼呢?」
於羨鶴失笑,他知道祝循如意不在此,如今這天底下有兩件大事,一是北界韃靼鐵騎進犯罕東衛,打了永碩將軍張維一個措手不及,好在最後險勝,捷報傳回應天府還夾著一份烙了朱漆,請天子親拆的印信,裡面是幾封陳年書函。
先帝馬背打下天下,對北方戰事速來主戰不主和,在位二十七年將邊境盡數收入大明版圖。後來先帝年邁病重,似乎也覺得手中沾了太多人命,在垂暮老年多出些仁慈,又或者是想為了兒孫積德。
那之後武英殿內下了一道旨意,決定開放商道,允本朝與韃靼瓦剌通商,不再戰爭。
當時的詔令盡數出自參知政事謝錚之手,那些陳年的書信有的是議和商討,有的是大明法令,本來是再正常不過的文書,最下面卻壓著一封密函,上面寫明了罕東衛最新的布陣與奇襲辦法。
字跡與這位謝參政一模一樣,短短几天,下詔獄的下詔獄,抄家的抄家,更要命的是烏衣巷的謝府里翻出了更多謝錚的書信,都是通敵叛國的鐵證。
謝家獨子謝原身為工部侍郎兼太子侍讀,已經脫帽戴罪,跪在武英殿外,直到今晨跪得暈死過去才被抬回東宮,名為修養,實則軟禁。
「太子哭鬧不休,不肯皇上治謝原的罪,眼下人應當無礙,只是......」
於羨鶴沉默了一下,見祝約依舊沒什麼反應,才慢慢開口,「皇命已下,他醒了之後也要下詔獄,謝錚還活著,就是跟死了也沒什麼兩樣,皇上命我肅清巡視三大營,想來是不讓我插手,我走的這段時間,案子落在徐逢手裡。」
「謝錚認了嗎?」祝約抱著那杯冒著熱氣的茶,沒有喝,定定地看著茶水裡一小片葉上下浮沉。
「沒有。」於羨鶴低聲道,「我趕回來之後,以案情尚未查清為由下令,不許人死,但也只能拖一段時間,循如,你可有什麼辦法?」
祝約與謝原曾是同窗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畢竟那一年的國子監出過太多名震江東的少年才俊,有如今擅工部事的謝原,有僉督御史岑懷禮和文震鳳凰台卻不願入仕的明欽,還有如今人人都要敬畏的天子近臣鴻臚寺卿晏聞。
於羨鶴武將出身,年輕魯莽,他認識祝約時還是一個小小的三大營校尉,後來在春狩中誤打誤撞教皇帝射中了一頭黑熊,從而得以重用入了錦衣衛,也漸漸聽說了那一年國子監「鳳凰台上鳳凰游」的美名。
這些少年入新朝後無不在自己的位子上大放異彩,輔佐效力。起初他從未想過祝約也是那一年的進士,後來才知道祝約排在最末幾個,連官職也是皇帝看在他父親定侯祝襄的面子上給了個正六品的國子監司業。
祝約找到他詢問謝錚一案時,他才恍若記起來,祝夫子當年是國子監里沒能振翅的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