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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0:35:02 作者: 千里落花風
只過了一瞬,便又強迫自己挺直了脊背。像是被人一刀已然戳中命門的人, 卻無視那翻皮徹骨的傷口, 仍然強行拉扯著那已然破敗的身體,狼狽又固執地往前走。落落寡合道:「我自以為瞞得很好, 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在我布了禁制的寢宮,拭血用靈力砍掉了我的樹。」春江凡那已然死寂的眼裡甚至為風吟天流露出一絲憐憫, 繼續寂寂道:「除了天道造化之靈, 再沒有什麼可以隨意在一個大乘禁制里胡作非為。」
「你當初千里迢迢去妖界, 就是為了他吧。你在妖界並非沒有找到無相秘境之局的破解之法, 你只是……捨不得……。」
「你得到了他, 卻丟了自己的心,忘記了茫茫前行求道的目的。」
「對不起。」
「你於我並沒有什麼對不起。」春江凡仰著頭,凝望著頭頂天闕。今夜無星無月,只看到那黢黑猙獰的樹影在被風輕輕吹動,遠處的雷聲鳴鳴,醞釀著股洶湧的惡意,盡皆沉沉壓在人的心中,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春江凡淡看了那雷劫一會兒,還是別開了眼睛,轉首跟風吟天靜靜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當年的紛雜前世,蘭因絮果,無一是你之所為。錯從來不在你,即便你不願意整頓乾坤,我也指摘不了你的錯處。你無需這般苛累自己。」
「世事茫茫,枯榮有數。人不過三尺微命,紅塵輾轉里有如風吹葉落,再正常不過了。」
再壞,也不過是塵歸塵土歸土,以血鑒天,慰前塵斬宿命罷了。
春江凡最後一句沒有跟風吟天說,只緊了緊懷裡的棺槨往那黑沉的院中走去。
只走到了一半,還是不忍地回過了頭來,望著還沒站起來的風吟天,輕聲問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凡天地造化,便冥冥中自有定數。燃燈火在古書中所載,本就是為這世間陰暗晦頹而生。燒燈續晝,明燭天南,消弭這世間的業障,是他的宿命。」
「這便代表著,你若是橫加阻止,便是逆天而為,會落下天罰。」春江凡遙指了指那天邊沉沉匯聚的雷鳴之聲,寂靜道:「人皆有惻隱之心。你為了自己心中所望,想要違逆那似乎已然定下的天數,而毫不抹殺別人的一線生機。這件事,我不該也不配怪你。」
「可,倒行逆施,與天公然而斗,你頂得住這天罰嗎?」春江凡沉靜的聲音里擲地有聲,像是寒刀在振振西風裡的抖顫,凜冽又沉重。
「你覺得那滾滾的雷劫早有蓄勢待發之勢,卻遲而未發,是為了什麼?」
「它只是在等你真正走出那一步的時候,罷了。」
風吟天是春江凡遇到的天賦最為卓絕的人,短短二十幾年,能夠在天道一路上臻至大乘的門檻,那是連他也聞所未聞的造化。
只可惜,越是造化非凡便越是得天道青睞,連著雷劫都能夠為他避讓三分。
只是,越是被天道青睞,那一意孤行後,承受的代價便越大。
春江凡壓根不懷疑,風吟天破釜沉舟後,那天邊的滾滾雷雲,劈下來的時候,會有多殘酷慘烈。
只風吟天卻是像是沒聽到一般,絲毫沒有去看那近在天邊的雷雲。落落寡合的臉上毫無動靜,像是一塊入定的石頭。
只聲音清渺,對他平靜道:「宮主知道……,明燭天南的代價嗎?」
「燃燈火需以自身燒燈續晝,才能照亮那永遠都亮不起來的天。」風吟天那剛硬的臉有些扭曲,似在哭又是在笑,那長久以來的隱忍終於被壓抑著的乖戾取代,他朝著春江凡狠狠磕下了一個頭,那聲聲帶著股有如泣血的怒意,像是從肺腑間拉扯出來的一般,竭力嘶聲道:「我之所愛,便只有他了。憑什麼,要搭上他的命,去照亮別人的天?」
「我勤勉修道到如今,只為這天地之間純正善念,匡正道義,守護心中所愛。若我手中的三尺青鋒越不過蒼穹,破不開這天意宿命。護不住我愛的人。那這道,修來何用?」
「這件事情,無需宮主多言。還請為吟天保守秘密便可。」風吟天只失態了一瞬,便又恢復了那素來清冷溫重的良善模樣。
好似方才那充滿執念戾氣的話從不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一樣。端起身來,他仍舊是那個霽月風清,不執念外物,以這天下蒼生為念的風吟天。
只春江凡卻是一愣,凝眸靜看著他,一絲悵惘和悲痛從眼底划過,終是再不置一詞,挫敗地朝著他抬了抬手,埋首而去。
心裡卻知道,這次的天劫,風吟天怕再也過不去了。
他也壓根沒想過去。
……
更深露重,風吟天拖著身體習慣性地到了趙嵐清的門口。
克制的敲門聲輕輕落下,在那安靜的夜裡沒有起半分的喧囂。
只是這一次,風吟天沒有再翻窗摸進去。只駐足在那裡,抬手用柔軟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帶著古樸痕跡的木門。想像著那人在屋裡沉沉睡下的沉靜模樣。
離火陣明日開啟已然不足半個時日,唯有風吟天和春江凡知道,眾人以為的,讓他踏入大乘的雷劫,必然會在他開啟離火陣,將那整個無相境化為灰燼的時候憤然落下。
那不是讓他突破的雷劫,那是天道對他的懲罰。對他執意想要將干係仙界與人間的無相境盡皆付之一炬的懲罰。
風吟天知道,或許在他清徵宗的先輩當年選擇將雲琛封印而並非誅滅清殺的時候,趙嵐清與這無相境的因果已然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