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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0:19:55 作者: 棄脂焚椒
而這一刻,心底里那個聲音又問他——值得嗎?
現在還不是記憶自然恢復的時候。
強行想起那一切,所受的痛苦,只會大於當年。
文清辭的回答仍是「值得」。
他在這一刻清清楚楚地意識到,自己學醫二十載,執念早已不再是殺人,而是救人。
讓世間不再有第二個山萸澗。
*
謝不逢鼓起勇氣伸出手指,輕輕向文清辭的手臂觸去。
往日像白瓷一般冰冷細膩的皮膚上,不知何時滿是淺粉色的傷疤。
新舊交錯,凹凸不平。
……這裡曾是一個個深可見骨的血洞。
如今已懂得疼痛的他,甚至不敢想像文清辭的手曾有多痛。
原來他又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受了傷。
謝不逢既覺得難過,又憤恨、無措。
濃煙被風吹著改變方向,襲了過來。
謝不逢如夢初醒般將文清辭抱緊,向漣和縣衙署而去。
有火星被風吹著,濺在了謝不逢的身上,燙出一點小疤。
但他卻像無所察覺一般,連眉都不曾皺一下。
甚至還將外衫脫下,緊緊地裹在了文清辭的身上。
謝不逢不斷將手指貼向文清辭的脖頸,確認他的呼吸脈搏。
反反覆覆,如著了魔一般。
文清辭的呼吸若有為無,脈搏也一會強一會弱。
最為致命的一點是,文清辭的內力,也不受控制地四處衝撞了起來。
這種衝撞漫無目的,幾乎是在對所有臟器進行無差別攻擊。
恐懼在謝不逢心間蔓延。
已是九五之尊的他,在這一日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仍被困在太殊宮的那個雪夜,至今不得解脫。
……
縣衙署外,烈日滾燙、黃紙翻飛。
無數人沿街哭嚎,以薄棺將親人送往城郊。
縣衙署內,一片沉寂。
剛才在外面忙碌的宋君然推開圍在一起的太醫,急匆匆地踹開緊鎖的院門跑了過來。
「讓開,都讓開!」下一刻他便坐在了床邊,將文清辭的衣袖挽了起來。
「是是!」見狀,禹冠林連忙退下,帶人走了出去,並無比熟練地關上了房門。
接著對周圍那群驚魂未定的太醫擺手說:「好了好了,都散了。去忙別的事吧!」
「是,禹大人。」
等人全走後,禹冠林這才緩緩轉身,回頭向文清辭的房間看去。
剛才他從這個江湖郎中的身上,聞到了一陣熟悉的香氣。
若沒有記錯的話,文清辭的身上,也有這樣的味道。
可是文清辭……不是早就死了嗎?
盛夏里,禹冠林的後背,不由一陣一陣地發寒。
木門將盛夏午後的陽光擋在了屋外。
化為一層淺金,落在文清辭的手腕上。
宋君然一貫秉承能治就治,治不好便聽天由命的行醫理念。
他從醫這麼多年,還從沒有像此刻一樣緊張過。
他將手貼在文清辭的腕上,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一時間竟然連脈搏都摸不准。
完全有失神醫之名。
「他的內力有問題,」站在一邊的謝不逢迅速說道,「似乎正在五臟六腑間衝撞。」
宋君然頓了一下,立刻握緊了文清辭的手腕。
屏住呼吸進行探查過後,立刻藉以外力引導文清辭的內力,讓它們避開脆弱的臟器。
「不對……」宋君然的額頭上,生出了細密的冷汗,他喃喃自語起來。
文清辭的內力並不是完全不規律的衝動,而是……如潮水一般,向腦海之中刺去。
「如何?」發現宋君然神情古怪,謝不逢立刻問道。
坐在床邊的宋君然緩緩垂眸,頓了一下搖頭低聲說:「沒事。」
他將這點古怪藏在了心底。
『謝不逢怎麼還賴在這裡不走!他一直待在房子裡,我該怎麼觀察師弟的面色?』
宋君然略微不耐煩的聲音,出現在了謝不逢的耳畔。
就在他猶豫著怎樣才能將這尊大佛請出去的時候,沒想下一刻,謝不逢便直接轉身離開了文清辭的房間。
坐在床邊的宋君然不由愣了一下……剛剛他竟不由生出錯。
看謝不逢這反應,他怎麼像能聽到了自己心中所想似的?
「……整天胡思亂想什麼。」宋君然搖了搖頭,連忙將古怪的念頭壓了下去。
接著輕輕取下帷帽,觀察起了文清辭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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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君然的內力也禁不住無休止的消耗。
直到傍晚,他的內力幾乎耗盡。
宋君然雖然不像文清辭一樣,沒日沒夜地研究癘疾,但他也有好幾天沒有怎麼休息過了。
確定文清辭的內力並非全無規律的衝撞後,不敵疲憊的他,還是回到了屋內,做短暫的休息。
晚霞漸落,熱風裹著濃煙,吹過小城的角角落落。
喪樂與哭泣不知在何時停了下來,城內街巷一片寂靜。
伴隨著「吱呀」一聲輕響,謝不逢在這個時候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走進了文清辭的房間,接著轉身將門輕輕闔上。
眼前這世界再一次變得昏暗、幽微。
此時,逼仄的空間內滿是從文清辭血液中透出的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