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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0:19:55 作者: 棄脂焚椒
    謝不逢拼命在心中祈禱,他祈禱蘭妃只是忘記了這件事而已。

    抑或者……不將那不起眼的棉衣,看作什么正式衣物?

    蘭妃也被這緊張的情緒所傳染,她強撐著朝謝不逢笑了一下說:「自然,自然是有的……只不過你父,呃,廢帝一直盯著我。我派去的人剛剛出發,便被他截了回來……」

    她一向沉靜的聲音里沾了幾分慌亂。

    蘭妃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沒過幾天,這個問題便被謝不逢取得大勝的喜悅所沖淡。

    她自然而然地以為——立下赫赫戰功的謝不逢,不但有了軍銜,且也獲得了金錢上的賞賜。

    而只要有錢,置辦冬衣也並不複雜。

    可是現在從謝不逢的反應中她才意識到……事情和自己想像的並不相同。

    「所以說,你送的衣物,壓根沒有到北地……」少年如同夢囈般喃喃自語,此時聲音中只剩下絕望。

    這明明就是事實,可看到謝不逢如今的模樣,蘭妃卻沒有了承認的勇氣。

    所以那陪伴著自己度過嚴寒,度過風雪,度過無數生死關頭,沾染了無數鮮血的棉衣又是出自誰手?

    ——大殿下,這些都是蘭妃娘娘讓我送來的。

    送衣服的人明明就是如此告訴自己的啊。

    謝不逢的身體因恐懼而顫抖。

    巨大的痛意,再一次向他席捲而來。

    會是誰?這天下,還會有誰如此關心自己?

    文清辭。

    是文清辭嗎……

    除了衣物以外,一起送來的有傷藥,還有天慈的解藥。

    這世上除了他以外,還有誰會有?

    謝不逢的心臟,一陣又一陣地抽痛著。

    可是他為什麼不肯承認?

    反倒說那些東西,全都是蘭妃所贈?

    謝不逢忽然轉身,朝著蕙心宮外奔去。

    「等等,陛下——當心著涼!」蘭妃的聲音還未來得及傳出,少年的身影,便消失於暴雪之中。

    巨大的風雪,在一瞬間剝去了謝不逢的體溫。

    仿佛也在同一剎那,剝離了這幾年來裹在他靈魂之上的厚重冬衣。

    淚自眼角滑落,被冷氣凍結在頰邊。

    此時此刻,謝不逢如一個初生的孩童,被赤裸地拋入了風雪之中。

    答案已經明明白白地放在了眼前——文清辭害怕被自己拒絕。

    那天殷川大運河上,文清辭將他手中所有傷藥,都拿給了自己,整齊又小心地擺在了自己的面前,並叮囑自己刀劍無眼,上了戰場後,千萬要小心。

    可是……彼時自己,自始至終都沒有多看它們一眼。

    小小的瓷瓶,立在暴雨的甲板上,像是被自己拋棄了一般。

    恍惚間,記憶里的小藥瓶,忽然變成了文清辭的模樣。

    ——他孤零零地站在甲板上,靜默注視著自己遠去。

    到了後來,甚至就連送冬衣,也怕被自己拒絕,只得假借別人的名義。

    他最後只得連溫柔,都溫柔得小心翼翼……

    借著暴雪的遮掩,謝不逢終於放任自己慟哭出聲。

    他緩緩抱住了自己,也抱住了被他小心收在懷裡的暖手筒。

    可無論是那淡淡的苦香,還是一點溫暖。

    早就已經隨著無盡的雪夜散了個乾淨。

    少年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向著太殊宮的邊緣而去。

    他要去尋找那些冬衣。

    這一晚,本是天慈應該爆發的日子,謝不逢此時多希望……文清辭當初餵給自己的,就是真正的毒藥。

    第68章

    謝不逢從邊關帶回來的舊物, 均儲在玉光宮中。

    他翻找半晌,終於尋到了那幾件玄色棉衣。

    謝不逢緊緊將棉衣抱在了懷裡,企圖溫暖自己的身體。

    然而衣服上曾沾的淡淡苦香, 早隨時間散了個乾淨。

    上好的棉花,也在一次次漿洗後, 結成了小團。

    棉衣上只剩下怎麼清洗也洗淨的血腥氣,在無聲陳述著戰場的殘酷……

    就在想要離開之時,謝不逢忽然看到——衣櫃最下層, 露出了一片墨藍色的衣角。

    「這是……」

    謝不逢小心翼翼地將它拿了出來。

    ——一件墨藍的披風,出現在了少年眼前,披風上還有暗線繡成的玉蘭。

    殘留衣間的苦香, 在剎那間喚醒了謝不逢的記憶。

    靜淑宮那晚, 文清辭托一個小太監,將這件披風送到了他的手中。

    謝不逢抱著披風緩緩閉上了眼, 文清辭清潤又溫柔的聲音, 終於隔著兩年時光、數百個日夜,傳到了他的耳邊……臣先回太醫署煎藥,無法送您回去, 您一會回玉光宮的時候, 一定記得小心。

    彼時謝不逢只覺不屑。

    現在他終於聽懂了文清辭的話。

    可是說話的人,卻已真地拋下他, 遠遠離去了。

    謝不逢攥緊了披風,恍惚間看到衣料上的褶皺, 又忙小心翼翼地將它鬆開, 輕輕摟在懷中。

    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

    「……藥人體質特殊, 各類靈藥在你身上幾乎不起作用, 但還好外傷靠的本來就不是這些東西, 」宋君然檢查完文清辭的手臂後,絮絮叨叨地說,「當初爹留下了一個法子,或許有用,就是過程可能不那麼的……舒服,你要是願意的話,今日便可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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