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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10:19:55 作者: 棄脂焚椒
    皇帝這話說的,怎麼不自己上戰場和士兵同吃同住呢?

    慷他人之慨的本事,他倒是很強。

    更何況據文清辭所知,上戰場之前,士兵都有很長時間在家鄉做準備。

    衛朝的軍隊只統一發盔甲,而盔甲裡面穿的棉衣,都是軍人們自己從家裡帶去的。

    ——無論士兵還是將軍,都是這樣。

    不過這一幕倒是提醒了文清辭,自己或許也應該買一些棉衣給謝不逢送過去。

    皇帝簡直將自己的心思寫到了明面上。

    他哪裡是想要鍛鍊謝不逢,完完全全是想要殺了謝不逢。

    甚至一刻也不想要少年多活了。

    想到這裡,他不由和站在皇帝另一邊的賢公公對視了一眼。

    老太監緩緩地朝他點了點頭。

    ——兩人剛才決定,過兩天等到皇帝差不多忘記這件事的時候,再派人朝北地去。

    皇帝大概是早就想到了蘭妃會這麼做,因此一直盯著她。

    那兩個身著蓑衣的男子還沒追上謝不逢,便被皇帝的人帶了回來。

    不過他顯然沒有料到,除了蘭妃以外,文清辭也這樣做了。

    甚至他還是與賢公公合作……

    床幔另一邊的皇帝,像往常一樣假裝嚴父。

    他對周圍人交代道:「謝不逢既然是去歷練,那便不得作假,你們都看好蘭妃,不得讓她再做出這種事情來!」

    「……若是再有,便一起領罰。」

    「是。」周圍太監、宮女齊刷刷地跪倒在地,並起了一身的冷汗。

    眼前這一幕,不由令文清辭慶幸起來。

    還好自己一開始找的人就是賢公公,若是找了蘭妃,麻煩不說還容易暴露……

    一場鬧劇終於結束。

    蘭妃被帶回了住處,施完針文清辭也撐著傘走出了船艙。

    暴雨還在下,殷川大運河上霧蒙蒙一片,乍一眼甚至看不清河岸究竟在哪裡。

    帶著水汽的風吹拂而來,文清辭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咳了起來。

    麻癢之意遍布胸肺,他下意識將絲帕抵在了唇邊。

    下一刻,原本潔白的絲帕,便被鮮血浸紅。

    也不知道謝不逢現在走到哪裡了,是一路未停,還是找了地方躲雨?

    ……

    這是今夏衛朝最大的一場雨。

    連片的烏雲,覆住了十餘個州縣。

    隆隆的雷聲一天未歇。

    船行的速度畢竟慢了一點,最近送軍報的信使,都是騎快馬從陸路來的,回去的時候當然也一樣。

    二十幾匹快馬疾馳在山谷之中,這裡的雨與運河上一樣大。

    土質的官道,因為暴雨而變得泥濘不堪。

    其中一匹馬跑著跑著,不知被什麼東西絆倒,發出一聲嘶鳴,重重地在了地上。

    連帶著馬背上的軍人,也被甩了下來。

    他的身體抖動了兩下,隨之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整支隊伍也跟著停了下來。

    其中一人用手擦乾臉上的雨水,大聲對其他人喊道:「要不然我們今天還是停一停吧,雨實在太大了!」

    「且先不說馬跑不動,要是遇到碎石滾落,可就要釀成大禍了——」

    他的聲音被大雨擊碎,落到眾人耳邊的時候,顯得無比虛幻。

    說完這句話,那人便從馬上翻身躍了下來,將摔在地上的軍人扶起,而剛剛那匹快馬卻仍在地上嘶鳴。

    「話雖這樣說沒錯……但是我們也不知道這個雨多長時間能夠停下,要是它一直不停的話,那我們就一直不往前走了嗎?這些軍令都是有時間限制的,萬一耽擱的話,我們可沒有辦法負責任啊!」另外一名軍人猶豫著反駁。

    因為下雨泥濘,隊伍也拉長了不少。

    就在這人說話的時候,最後幾匹馬也跟了上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個少年的身上……

    暴雨打濕了謝不逢的黑髮與勁裝,那雙琥珀色的眼眸,比此時的暴雨還要冷。

    他像一把利刃劈開了雨幕。

    「繼續走,」謝不逢甚至沒有拉動韁繩,他冷冷地說,「留一個人把傷員送回船隊。」

    語畢便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而去。

    所有人都知道,謝不逢這一趟有去無回。

    但他怎麼說也是皇子,命令眾人不得不聽。

    幾人對視一眼,再次穿過雨幕,驅馬向前而去。

    同時忍不住在心中想到……謝不逢周身的氣場,完全不像一個從小生活在皇陵,被養廢了的少年。

    與此相反,他們這一刻竟然不約而同地,在謝不逢的身上讀出了一種天生的將相之氣來。

    離開船隊已有三個多時辰,但從離開文清辭的那一刻起到現在,謝不逢都不曾回頭……

    瓢潑大雨還在下著。

    一滴淚水,從少年的眼角滑落,下一刻便融入了雨水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霧漫天,沒有人注意到謝不逢微微泛紅的雙眼。

    謝不逢咬緊牙,催著馬向前。

    他忍不住自嘲地垂眸笑了一下……

    少年緩緩鬆開韁繩,輕輕地碰了碰藏在手腕衣料下的羊毛手繩。

    謝不逢啟程時問士兵要來繃帶,纏緊了這裡。

    還好,它仍幹著。

    他不由鬆了一口氣。

    ……自己應該恨文清辭才對,但是心裡卻不由控制的一直念著他當初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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