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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1:58:18 作者: 夢裡長
好像要確認自己是不是在失去痛覺,桑落忽然又用力收攏手心,但是他沒能成功。
一隻寬大的手掌從天而降,一把掐住桑落的手腕,季商趁著他走神,已經快步來到他身邊。
桑落看到那隻手青筋繃起,虎口處的小痣被撐成了細小的橢圓,他的手腕後知後覺地感到了疼痛,像要被掐斷了一樣,可是季商另一隻手伸過來,從他手裡拿走那片玻璃碎片的動作又是那麼溫柔。
眼淚讓桑落的視野變得模糊,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那隻蝴蝶因為他的血液有了生機,從他掌心飛到了季商的手上,然後像流星一樣飛出去,砸出一聲脆響。
碎片飛舞,蝴蝶在破碎中死掉了。
他忽然開始感到一陣窒息,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那隻蝴蝶,變得破碎不堪。
桑落的胸口像風箱一樣快速起伏,張開嘴求救似的在喊著什麼,可是只能發出幾不可聞的氣音。
季商被他這副好像下一瞬就要背過氣的模樣嚇得臉都白了,他永遠理智的思維在這一瞬間卡殼,他忽然不知道該做什麼,只能一遍遍喊著桑落的名字,像是要將他抽離的魂魄叫回來,強行拴在這副軀殼裡。
過了足足半分鐘,桑落的目光在季商的叫喊中逐漸聚焦,徐徐移向季商的臉,霎時間,他劇烈的呼吸驀然停住,旋即更加快速地抽泣起來。
「哥,對不起。」桑落終於發出了聲音,他抬手抹向季商赤紅眼尾,沾了滿手濕潤,桑落再也控制不住,淚如泉湧地開始哭泣。
「對不起,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哭,你不要哭,」他一邊哭一邊道歉,「都是我的錯,是我讓你痛苦。」
季商抓著他受傷的那隻手,只能單手摟著他,重複說著:「不是你的錯。」
怎麼會不是我的錯?
桑落近乎絕望地想:如果不是因為我,很多事情都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這段時間不止一次地覺得他的愛就像是一座可以燒傷人的囚籠,他自己困在其中,也要自私地拉著季商和他一起被困其中。
季商本可以不愛他的,本可以不被他拉到這場註定痛苦的愛情里的,他會走他本該走的路,輝煌的,坦蕩的,沒有痛苦的。
他們之間隔著父輩的仇怨,季商能用平常心對待他已經足夠了,可季商做得遠不僅如此,季商還在做一個好哥哥,寵著他,護著他,照顧他十七年。
可是他呢?
他錯誤地天真,錯誤地狂妄,用錯誤的自以為深情來錯誤地自我感動。
他錯誤地只顧自己,錯誤地逼著季商愛他,然後又錯誤地衝動去逼著季商和他做了。
在他已經決定要放手,要去和許公主結婚的時候。
他還總是逃避,自以為只要不去想,不去看,就能自欺欺人,可是錯誤的就是錯誤的。
在看到季商赤紅的雙眼盈滿熱淚的時候,桑落從未如此地認清自己,認清自己只是個自私自利,道德低下的賤貨。
可季商仍舊在關心他,愛護他,告訴他「一切都會好起來」。
一切都會好起來嗎?
可是憑什麼他犯的錯誤,卻要季商去負責讓一切都好起來?
也就是在那瞬間,在強烈的、不容抗拒的羞恥和慚愧中,桑落看清了那根在他心裡拴著他、拉著他讓他不要相信季商愛他的那根繩子。
那是他骨子裡的劣根性,是他可惡的自私,也是他膽小的自我,是他可悲又可恥的心理防禦機制,是一葉障目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
多簡單,他只要不相信季商愛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認為他季商沒有因為他而痛苦,季商從始至終都只是置身事外,他一廂情願的滿腔愛意,沒有變成讓季商痛苦的源泉。
他不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卑賤小人。
可是自私如他,又怎麼能夠放得下他渴求至極的季商的愛?
桑落無法接受自己變得面目可憎,卻又無法對季商的愛波瀾不驚。
在確認季商真的愛他的時候,他怨天怨地,怨命運弄人,甚至覺得這是上天在警示他,不然為什麼他和季商總是在錯過,這是命定的錯誤,註定只會是悲劇。
他沒有資格讓季商愛他,他也配不上季商違背常理,跨越山海的愛。
眼下所有的痛苦,都是他活該而已。
「是我不配,是我活該,」桑落哭得不能自已,臉上卻浮出醜陋的笑,「是我搞砸了一切,我讓姐姐難受,也讓你難過,我幫不了公司,也幫不了我自己,是我活該。」
「可是哥,我好難受啊,我也不想這樣的,我也不想的。」他的哭聲逐漸變為難以抑制的哭喊,訴說著自己的痛苦。
可季商臉上的表情卻逐漸收斂,緊皺的眉頭逐漸放鬆,繃出一層淺淡的冷峻。
「你活該什麼?」他幅度很小地將桑落往外推了一些,視線牢牢鎖定在桑落的臉上,沉聲問道,「你又不配什麼?」
像是被他銳利的目光懾住,桑落從剛才那種迷離的悲傷中抽離了一瞬,他怔怔地看著季商,嘶啞說道:「我不配……讓你愛我。」
似是難以接受,這句話中間停頓了一秒,可是好像說出來之後就變得容易繼續說下去了,桑落劇烈地抽泣,非常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說著「你怎麼可以愛我?」也不知道在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