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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1:58:18 作者: 夢裡長
只有桑落知道,季商是有弱點的,也有害怕的東西,比如他害怕電閃雷鳴,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在每一個打雷的夜晚,季商都會提心弔膽地枯坐至天明。
六歲時的記憶大多都模糊了,桑落如今能記得的就是那一年夏天他失去了父親,然後多了個哥哥,之後的記憶,每處都包含季商。
第一次見到季商是在醫院,他躺在病床上,頭上包著紗布,身上蓋著白色的被子。
大片的純白色里,只露出他緊閉雙眼的一張小臉,同樣帶著蒼白,臉頰上幾道血痕可能是唯一的其他顏色。
在父親去世之後,桑落一度很排斥醫院,那天是桑榆告訴他,她給他找了個哥哥,他們要一起去接哥哥回家。
見到季商的第一眼,桑落不由得握緊了桑榆的手,害怕一樣小聲地問:「姐姐,他也使了嗎?」
桑榆在和醫生說話沒聽到他的問題,桑落便一直盯著床上的季商。
在他害怕又擔憂的目光里,季商眼睫輕顫,緩緩地睜開了眼。
說來也是奇怪,季商睜眼之後,像是有種奇妙的感應,直接就朝著桑落望過來。
和他蒼白的臉不同,他的眼睛是濃墨一樣的黑,平靜無波地看過來時,帶著點微妙的悚然。桑落有些被嚇到,畏縮著往桑榆身後躲了一點,但視線卻還是沒有移開。
想到這是桑榆給他找的新哥哥,於是牽起嘴角,沖他露了個笑臉。
季商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他看,眼裡的茫然在那一瞬間凝實又散開。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之後季商被接回了桑家,他們每天都會見面。
季商剛來桑家的時候,和在醫院一樣,完全不說話,桑落一度認為他這個哥哥是啞巴。後來問了桑榆,桑榆哭笑不得,說季商不說話,是因為季商生病了,讓桑落多和他說話,陪他玩,病好了季商就會說話了。
當時季商因為墜樓傷到了後腦,有輕微的腦震盪,大概是由於大腦的保護機制,他的記憶變得模糊,很多事都記不清楚了,顯得笨笨的。
桑落認真地遵循姐姐的建議,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和哥哥問好,再從早餐說到他最愛看的晨間動畫片。季商依舊一言不發,最大的回應就是眼睛一直盯著他看,然後把桑落剝得坑坑窪窪的水煮蛋一口吃掉。
長久地輸出沒有回覆,桑落對哥哥的好奇與熱情消弭無影,甚至還有點討厭這個哥哥,直到季商第一次開口和他說話。
那是在一個雷雨夜。
那晚桑榆有應酬,回來得很晚,家政阿姨把兩個小孩哄睡之後就回了家,沒過多久,雷雨下了起來,桑落沒被雷聲驚醒,而是被手臂處的痛感弄醒。
他睜開眼,先是發現臥室里的燈被打開了,然後看到季商坐在了他旁邊,兩隻手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腕,像是抱著浮木一樣抱在懷裡。
因為關係不好,所以他們雖然睡在一個房間,但是兩張小床。
現在桑落還躺在自己的床上,而季商則已經離開他自己的床,坐在了桑落旁邊。
桑落手腕被握得很疼,一邊喊疼一邊要抽回手,季商畢竟年長,力氣很大,也不鬆手。直到桑落哇哇大哭,哭聲壓過了屋外的雷鳴,季商這才像是突然從某種夢魘中回神,茫然又無措地看著桑落布滿眼淚的臉。
「你是壞蛋,好疼好疼。」桑落哭著喊,抽回手就去打他。
季商一動不動,也不躲,好久才說了一句:「對不起。」
桑落突然就不哭了,他瞪著眼睛看向季商,看見季商額頭上都是汗,順著臉滑下來,也像是哭了一樣。
「你會說話哇。」桑落坐起來,胡亂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抽抽噎噎地問,「你幹嗎捏我?我又沒有欺負你。」
季商還是說對不起。
手腕上的痛感已經沒那麼強了,桑落剛說一句「算了,我不生氣了」,一道閃電亮起,季商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又是一把抓住了桑落的手,身體也往桑落旁邊靠,幾乎給他擠到了床角。
季商大概是想要收著力氣,但還是沒能抵擋住本能,抓得桑落又開始哇哇亂叫,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可傷心了,不過只有一半是因為手疼,另一半則是因為接下來炸天一樣的雷聲。
桑落想把季商趕走,但雷聲大得他害怕,又貪戀著他唯一的依靠,只好自己也抓回去,讓季商也疼。
後來桑落可能是哭累了,就這麼和季商擠在一起,你拉著我我掐著你,八爪魚一樣糾纏著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時,桑榆看到桑落手腕上的痕跡。
因為曾經發生過桑落被保姆欺負的事情,所以桑榆很緊張,桑落立馬指著季商告狀:「這個大壞蛋掐的。」
桑榆皺起了眉,轉頭去看悶不作聲的季商:「是你掐的嗎?」
季商又變得沉默。
桑落見桑榆好像要發火,又有點擔心季商挨罵,於是說:「我也掐回來了。」
說完他還獻寶一樣,走到季商旁邊,把他的短袖擼起來,讓桑榆看到他的傑作。
季商雖然比桑落大四歲,但因為小時候營養攝入不足,他只比桑落高半個頭,瘦骨伶仃,胳膊還沒桑落藕節一樣的手臂粗。
此時那小細胳膊上除了原本殘留的細長疤痕,還多了四五個鮮明的指甲印,滲血的那種,顯然要比桑落手腕上那圈痕跡嚴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