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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08:28:58 作者: 伊人睽睽
    下方腳步聲亂而有序地轉移,沈青梧睫毛上的汗水發著顫。壓著她的木桿越來越重,將她身子向下按,她撐著樹借力的手上汗水密密。

    她雖不願意,手卻因為汗的緣故,一點點向下滑。手在與樹身摩擦時,血痕一道道。

    她身子越來越低,木桿也越來越撐不住。

    遙遠的小曲還在唱著,依然聽不懂在唱什麼。

    沈青梧繃著下巴,咬緊牙關。她咬得一口鐵鏽味,細薄汗水從睫毛上滴到腮畔,背後的痛與手的黏滑、微痛,都提醒著她堅持不了多久。

    但是她心情依然平靜。

    她會堅持到她失敗的時候。

    沈青梧意識已經昏沉,她聽到誰在和張行簡說話:「郎君,禁中派兵悄悄來了。他們會配合您指令,幫您分散百姓。」

    還有楊肅深吸一口氣的聲音也響起:「將軍……我來助你!」

    風聲過,沈青梧感覺到有人到了自己身邊,自己肩上壓著的重量好像變輕了。但她意識已經有些昏昏,那人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她反應不過來,只知道自己不能讓木桿倒下去。

    在這片混沌中,沈青梧聽到張行簡的聲音:「沈將軍。」

    他不知重複了多少遍,已經改了詞:「沈二娘子。」

    「沈青梧。」

    聲音如流水一樣,靜水流深。

    他一遍遍叫她「沈青梧」,沈青梧睫毛上沾著的汗水落下,視線短暫清明。她順著那道溫和而有力的聲音向下看,張行簡立在空了一片的街頭,向上仰著面看她。

    風吹動他袍袖,他目中的動然被他努力抑制。

    他聲音溫柔,輕得怕驚擾她:「沈青梧,可以下來了。」

    他的聲音充滿著說服一切的力量,面容又是沈青梧覺得好看的。沈青梧腦中繃著的那根弦輕輕一跳,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堅持到他解決隱患的時候了。

    楊肅和長林的聲音也從旁邊傳來:「沈將軍,可以下去了。百姓已經轉移,彩樓倒下也不會壓到人。」

    沈青梧倏地挪身,收了手向下方跳去。

    她跳得一往無前、無所畏懼,長發擦過眼睛,在黑暗流火中盪開。

    寒風中,她的一眉一眼,落在張行簡眼中。他心臟為此停一瞬,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淡漠的眼睛,冷清的面容。

    沈青梧落了地,肩膀與手心熱辣辣的痛,讓她微微吸口氣,手肘發抖。

    楊肅:「都別過來這邊……這個彩樓要倒了。」

    沈青梧眼角餘光,看到張行簡和長林等或認識或不認識的人在幫忙拆下面的商鋪,說服不情不願的攤販們離開這裡。

    沈青梧動了動自己僵硬的肩膀,她從地上爬起,有一段時間動彈不了。

    楊肅深吸一口氣:「彩樓倒了——」

    巨大的轟然聲從沈青梧後方傳來,燈山火海聚在一處,在木桿傾斜倒下時,一疊地紛紛塌歪。半人高的銜著寶珠的巨龍,向外撒花的七仙女……花瓣、綢緞、樹枝、木柱、萬盞燈燭,全都砸下來。

    眾人仰著頭,被那盛大的彩樓燈山傾塌而鎮住。

    想往這個方向來看燈的百姓們在和衛士爭吵中,聽到聲音後,一同震撼地看著火花炸開,轟烈燃燒,五色爛爛。

    楊肅和長林厲聲說服百姓:「不要靠近!小心!」

    他們緊張地向燈山倒塌的方向看,見到沒有百姓在那裡,只有一個沈青梧模糊的身影,紛紛鬆口氣——

    沈將軍那麼高的武功,足以應付。

    沈青梧從火光中向外走,身後燈山的炸裂不能讓她動容,身上的劇痛更厲害些。但是她在軍營中待了幾年,她習慣這種傷,習慣忍耐一切意外。

    她腿如灌鉛,步履沉重。她眼角餘光看到斜肩方向的樹被一連四根木桿壓住,樹身斷裂,向她的方向砸來。

    沈青梧挪不開身。

    她運起內力,打算硬抗——頂多傷上加傷,不會致死。

    沈青梧平靜地等著這一切。

    忽有一隻手伸來,將她本就不穩的身子抱住。平時這個力道不一定能拉住她,此時關頭,這隻手帶著清冽月光將她抱入懷中,沈青梧磕在他肩頭。

    那人擁著她沒有一絲力氣的身子,在地上翻了一圈,才穩住身子,沒有讓二人被樹壓倒。

    沈青梧沾著汗滴的眼睛抬起。

    她看到玉白的下巴、繃著的喉結、飄飛的白袍青緣。下一刻,樹旁側的傘鋪坍塌,五色斑斕的撐開在半空中的傘紛紛然,向二人身上砸去。

    這位郎君抱著她轉了方向,自己承受了眾多傘倒下來的力量。

    他想推開她,沈青梧反手扣住他的這隻手,不讓他被傘埋住。

    於是,沈青梧跪在地上,面前宛如下雨一下,一把把撐開的傘疊落在面前,擋住了所有視線。她完全沒有受到傷,沒有被傘再次砸到。

    沈青梧握著的這隻手,素白,修長,指骨腕骨皆如玉雕,漂亮至極。

    沈青梧愣了一會兒,忽地伸手撥開面前那一把把傘。

    傘輕飄飄地被撥開,五光十色的世界褪去,一重重燈燭華光時明時滅,沈青梧撥開最後一把傘。

    她順著她握住的手的方向,目光一點點抬起來。

    傘上的畫面寫意風流,燈火的光落在傘上,張行簡跪在最後一把傘後。沈青梧撥開那傘,他一點點抬起濕潤的烏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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