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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3 07:38:40 作者: 樓海
嘴壞的保姆們私底下會打趣他,說他是先生和狐狸精生出的小狐狸,他起初不明白,整天整天坐在鏡子前面等尾巴露出來。
再大一點知道那些不是好話,她們再取笑他的時候,他就手邊有什麼就抓什麼打,事情鬧到太太那,她年輕的面容斂起寒意,往他臉上狠狠扇一下。
偶爾力氣掌握得不太好,臉上會留下痕跡,吃飯的時候老太太總盯著他看,那之後,巴掌就往身上招呼,再也不上臉了。
他七八歲的時候方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媽,那是個親媽,跟電視裡的情節一模樣,滴出血來會聚攏到一起。
他於是偷偷溜出去看她,她身體很不好,又瘦,總是病殃殃地像個紙片人。他跟她不熟,她見他也尷尬,兩個人就只呆在一起不說話。
小小伎倆被太太發現,夜裡的時候,她遞給他一支豁了頭的鋼筆,說什麼時候在手臂上寫出印子什麼時候結束。
她支個小桌在旁邊嗑瓜子,喝紅茶,牙齒又白又小,像兩排帶尖的刺,話說得又快又清脆:吳慧是賤人。
吳慧就是他親媽,在此之前他只知道別人喊她是慧慧,頭一次從旁人嘴裡知道她姓什麼,就是這樣一種情況下。
他寫一個字,罵一聲,寫到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太太再涼涼投過來一眼,咂摸嘴,覺得也才就還行。
他包著手臂跑去院子裡哭,他大哥段明潤騎著轟隆隆響的機車剛回來,連看也不看他一眼,進門就說要喝汽水。
他近來談了個女朋友,胸小屁股大,臉上塗得比牆白。同時攛掇小几歲的段明澤也快點開竅,兩人好一起討論什麼樣的屁股最好看。
段明過哭了一會兒擦乾淨眼淚,跑去雜物間裡拿了枚釘子,戳進他哥的輪胎里。第二天早上,段明澤一腳踢進他房間,把他暴揍了一頓。
段明過後來健康長到大的時候,自己也驚訝,這樣的家庭出來的不是瘋子就是傻子,他能保持帥並陽光,實在是上天給的眷顧。
那更不能自我放縱,一定要好好利用加拼搏,等著哪天鹹魚翻過身。
他原本想在羽毛球事業上尋突破,家裡沒人不同意,特別是太太,私底下鼓勵他:你這小雜種就適合這種頭腦簡單的工作。
可惜天不遂人願,他腳受傷,只好另闢蹊徑在知識上趕超。如此一來遭到幾乎所有人反對,他生氣得一連窩在家裡幾天。
古人說飯飽思淫`欲,可沒人說過閒人也思淫`欲,他特別想二哥近來看上的小女孩,偏偏她正好打電話向他來求助。
他不是家裡的繼承人,不掌握家裡的資源,自暴自棄想索性推波助瀾把她送二哥,見到她又覺得小小軟軟的一隻很像他見過的一隻貓。
那是白色的一隻,藍色玻璃眼,脖子上掛著個鈴鐺,走起來叮叮噹噹響。他勻下自己的午飯給它吃,它就喵喵叫著蹭上他的腿。
等到他自己也不夠吃,就收回最後一勺子時,它忽然露出一臉兇相,沖他呼呼幾聲往外跳,自此之後再也沒出現過。
他疑心它化人成了這女孩的模樣,有求時柔軟,求而不得就變臉。可怎麼也等不到她變,直到他踏上飛機前往異國他鄉,見到和那貓眼一樣澄淨的海。
他又開始想她。
前塵往事如夢過,段雨溪敲響他門時,他拽進夢的口袋漸漸收干回憶。最後畫面是黑黢黢的段家,陰涼的空氣,無數雙冷漠的眼。
只有一個人穿蓬蓬的小紗裙,帶奶香來,向他伸出短短的一隻手,問:「你跪了好久了,要不要吃一顆糖?」
段明過轉身去看她,問:「什麼事?」段雨溪扎著頭髮,說:「我想出去走一走。」
沙灘上,許多曬太陽的人。他們赤著腳,一人前一人後。關於愛情的話題聊過好幾次,關於痛苦的話題也說過好幾回。
段明過每次都是說:「現在的苦悶只是暫時的,等陽光把你身上曬得黝黑,你就會開始學著慢慢遺忘一個人了。」
段明過已經夢醒,段雨溪還在夢的最深處,她說:「我是永遠不可能忘記喬恆的,他是我第一個愛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愛的人。」
段明過說:「你才活多久,唯一這種話最好不要瞎說,因為不久你就會發現:自己怎麼連他的樣子都不太記得了。」
段雨溪搖頭:「你不會懂。」
段明過說:「我是不太懂。」
段雨溪說:「那次我過去,是真的很想再給他一個機會,如果他說我們在一起,我就是一無所有也會跟著他,可是他比你還絕情。」
段明過無緣無故成了絕情的人,他為自己辯駁:「我才不絕情。」
「不,你是最壞的那一個。爸爸媽媽說你是為了報復我們,才把正泰搞成現在的樣子,二叔跟二嬸差一點離婚,二叔還差一點進牢房。」
段明過說:「怎麼都只是差一點?」
段雨溪白他一眼:「是因為你良心發現。」
段明過說得似真似假:「不,是因為怕他們跟你一樣脆弱,一點小事就要死要活,所以我放他們一馬。順便也告訴他們,你們能重回安穩,也是我段明過的功勞,我要你們過得糟糕很簡單,要你們過得好同樣簡單。」
段雨溪扁嘴:「我不是脆弱,那也不是一點小事,我殺了人,那是一條生命。」
段明過莞爾,同樣的話幾月之前出現在另一個女人的嘴裡,姜佳妮跟他說,她無法善罷甘休,因為段明澤殺了人,那是一條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