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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0:45:24 作者: 豹變
    回家開門,憫憫依舊圍在腳邊迎接,乖乖轉圈圈,完全不像鍾憫在家時爭搶第一擁抱權,見他是獨身一人進屋,還會探頭往後看一看,喵一聲:他呢?

    「很想他吧,」方重行把貓托起來,臉貼上暖呼呼的貓腦袋,似乎溫度可以暫時緩解些思念之苦,「我也是。」其實生活與往常並無什麼不同,上班、下班、開會、應酬,回家,抱貓。不過。

    他能夠自己默不作聲挨過十年光景,可是現在分別還不到十天,整個人苟延殘喘至千瘡百孔。鍾憫連同他的心一併帶走,只留下一副機械的軀殼給他。

    開會應酬還好,他憑藉優異的自控能力應刃有餘。而這種機械感在一人獨處時顯得格外突兀,時常盯著辦公桌上擺著的相框出神直至小林在身旁一板一眼匯報工作而方重行看著他一張一合的哺需要耗費一秒以上的時間用來分辨語境字詞含義。

    「我休假了。」

    周洲坐在辦公桌前邊敲鍵盤邊嗯嗯嗯嗯地點頭,一個眼神都懶得分給他:「休假好,休假好,去治一治你那相思病,我幫你訂去佛羅倫斯的機票?」

    被揶揄一頓方重行無甚反應,伸手摸他辦公桌上的仙人球,軟刺,扎了手收回來,說:「不用,他再過幾天就回來了。」

    「行行行,一提到他臉都樂開花兒,整天被洋狐狸精弄得五迷三道的……你年假不是一直沒休過嗎,確實該好好歇歇,」周洲擺手趕客,「快走快走別在這晃,淨耽誤我給你打工!」

    臨走前再三檢查過工作議程,跟母親匯報完工作,召來幾個副總開小會,又給小林上調了薪水,向ROOD盤問過鍾憫的工作規劃,方總終於肯放下心。

    一是目前的狀態實在不能繼續主持工作,二是打回國起他總刻意讓自己忙起來,幾乎全年無休,大腦與身體超負荷運轉,周洲說得沒錯,他確實該好好歇一歇了。

    相比於之前在國外閒暇常用來消磨時間、有意向外界展現年輕人活力的海釣飛行滑雪等,他其實更偏好待在家裡休息。休假也不得很閒,預約體檢帶憫憫檢查,探望平姨林叔,去鄰棟給那些從尋芳苑搬過來的不名貴花草澆水養護,把這些天拍的合照與單人相片列印出來擺進照片牆,一面想念一面將鍾憫之前教給他的幾首吉他入門曲練熟。

    轉交給他的舊吉他不僅僅是換過弦那麼簡單,細緻補過漆,煥然如新,要不是背後難以修繕的長劃痕仍舊存在,真的以為是鍾憫抽空跑了趟琴行贈了新的,手指按在弦上似乎還能觸碰到他的體溫。

    打算給對方一個驚喜,便沒有在微信上說他休年假的事情。獨處靜思時,方重行想了再想,將那份書面協議從保險柜里取出來,和另外一些準備好的文件放在一起。

    年假的第三天晚上,十月二十一號,接到鍾憫飛機落地首都機場的消息。

    生物鐘出現故障,十二點他毫無睡意,倚在屬於另一人的靠枕上對著一屏「想你」打字:房間訂了嗎?有沒有安排接機?在飛機上睡好沒有?

    回應是視頻來電。上來先隔著屏幕挨了一記親,經聽筒外放出來的聲音飽含濃濃倦怠:「你怎麼還不睡。」

    存真Trueness是上世紀起源米蘭的珠寶品牌,新系列Old To New先行預熱才上線不到一周,合同附加保密協議,拍攝花絮沒有,造偷跑沒有,私下方重行未見得即將發布的廣告片裡的他到底是什麼樣,不回答問題,用目光描摹好久他的臉。

    眼下有些青黑,睡眠質量不太妙。

    頭髮揉得亂糟糟,環在脖頸的U型枕擋住發尾,長度看起來比走前短了不少,是剪了嗎?身上的牛仔外套領子歪了,很想幫他撥正。

    這邊不講話,對面也不出聲,目光代表一切。憫憫過來往鏡頭跟前湊,嗲里嗲氣邊叫邊蹭屏幕里的面孔。「小東西,在家總和我吵架,一出門就來撒嬌,天底下哪有你這樣的壞蛋小貓?」

    聽完幾聲喵喵,鍾憫將口罩拉好遮住嘴巴,聲音壓低許多,臉湊更近些:「貓都說想我,阿行你為什麼不說想我。」方重行垂下眼睛,搖搖頭:……我不敢。」思念太沉太重,輕易吐露出口,他就失去了壓艙石,又要變成一隻惶惶不可終日的船。

    他看不見口罩背後的嘴角揚得像盪到最高處的鞦韆來回畫出來的弧度,只目睹對面的眼睛彎得如同一枚月牙兒,可以摘下來替換掉天上那個。

    「很快很快很快很快很快就回家!我去取行李,先給你藏起來。」鍾憫將手機揣進口袋,與公司隨行人員一起乘車去下榻酒店時也不敢讓方總露臉,用一些工作與旅途中的小事填滿路程。

    話匣子一打開再停不下來,方重行在這邊催上幾次他才乖乖掛掉電話。

    按工作計劃是二十二號定妝造,二十三號外景,二十四號棚拍,剛好可以趕在方重行二十九歲的前一天回家。

    鍾憫對北京向來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無數次的出發抵達,回到江城前的那幾年,這座城承載了太多或好或壞的回憶。今晚落地時分這種感覺似乎要衝破胸腔,而在視頻里看見方重行倚在他常睡的那一邊,忽然茅塞頓開。

    ——北京沒有他的家。

    母校是所有BIFT學子的母校,是短暫四年的庇護所。鍾竹語居住的複式樓是她一人財產,他不願意邁進其中一步。高考過後的暑假為了不總看見她,隨便找了家機構做兼職老師。母親角色錯位的影響太大,鍾竹語一手促成他對所有想要接近的人抱有敵意的後果,但又不得不與世界保持社交性連接,矛盾的癥結就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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