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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20:45:24 作者: 豹變
    想說些什麼,但久別重逢的場景說什麼話似乎都不那麼合適,他在人情往來間泡出來的虛情假意太廉價太低劣,對不起也配不上方重行的熨帖,所以他只說了兩個字。

    「謝謝。」

    方重行聞言未做多反應,只是笑笑,將收回來的右手移至兩人間的啟動按鈕,食指下壓,在引擎聲轟鳴中示意鍾憫系安全帶,觀察後視鏡,打轉向燈。

    他鬆了剎車,喉頭滾動:「那我們出發。」

    我們逃跑吧。我帶你走。

    鍾憫應了「好」,不知是回應十年前的他還是今天的他。

    第三十四章 即刻生效

    天公不作美,又趕上晚高峰,江城變成堵城,走一步要堵十分鐘之久,亂糟糟的鳴笛聲刺得人心神不寧。

    車內保持著舒適的二十二攝氏度,鍾憫透過車窗看著被隔絕在外的絲絲縷縷的雨,感覺獨屬於方重行的氣息與潤潤濕霧一道,順著呼吸滲進他的肺里。

    駛出不多久駕駛座上的人接了個電話,打破這一席的無聲,聽口吻那頭應當是餐廳。他一一答覆道:「大概還要四十分鐘到,路上比較堵。好,你們看著準備。對,記得所有菜品不要用蔥,謝謝,再見。」

    通話結束,方重行先是往副駕看上一眼,打燈等待變道,視線收回時,鍾憫聽見他平和地問:「最近忙不忙?」

    語氣波瀾不驚,丁點兒打探意味都無,很像對待許久未見的老朋友,為了避免無話可說的尷尬,作出最恰當、最得體的寒暄。

    某種意義上確實是老朋友。倘若他們沒有接過吻、而且是在分別的當晚接過吻的話,那麼現在一定有除了工作之外的不少話題可以繼續。

    「還好,不算忙,」鍾憫無意浪費口舌描述用來打發時間的日常,「才回國嗎?」

    方重行伸手將眼鏡上推。在一人獨處的日子裡,他養成新的習慣,思考時會不自覺地扶眼鏡,不用食指推鼻樑處,也不是雙指拈鏡腿,而是張開整個手掌,用拇指和中指上移鏡框。於是在這個小動作里,他的臉與眼便會被短暫遮住片刻,看不清神色到底如何。

    具體日期是兩年前的元旦,連除夕都沒和家人一起過,舍下總部的安逸工作奔回國來。

    契機應當是姐姐出嫁前一晚,方重行仍處於碩士在讀狀態,兩個人都不睡,避開爸媽在泳池旁坐著聊天。

    戀愛菜鳥說:「姐,感覺你和姐夫一路走來特別順利。」

    姐弟這麼久,新嫁娘不會不理解弦外之音。她寬慰他:「麼寶,你不要怪姐姐說話直白。在我看來,你們那時候不能在一起是早就註定的結局。你們都太年輕了,才十八歲,喜歡也太純粹,好像有感情就能戰勝一切。就算真的在一起也未必能走得長遠,你能明白嗎?」

    「因為構建一段親密關係需要很多因素,單單有愛可不夠。雙方家庭,物質基礎,彼此尊重,相互信任,能否為對方的需要而捨棄自己的一些習慣,等等等等。你可以把它理解為,成為對方的後盾,過程要經歷相當一段長時間。我和你姐夫也吵過架鬧過分手,但是磨合過後我們確認了彼此就是那個值得交付真心與後半生的人。」

    她嘆一口氣,似是自責:「當初鼓勵你是不想讓十八歲的你留下遺憾,沒想到反而成為你最大的一件心事。」

    方重行回答:「我沒有為說出喜歡這件事感到遺憾。」

    我從不為我的勇敢感到遺憾。

    梁奉一像小時候一樣揉揉他的腦袋:「路很長,你還有時間去感悟、去釋懷。慢慢來吧,也許某天你午覺醒來,就忽然豁然開朗了呢。總之,無論你做什麼,姐姐都支持你。」

    姐姐的那句支持成了方重行這艘船的岸。

    他覺得自己可能頓悟些許,也可能依舊是個作繭自縛的囚徒。畢業後一心撲在工作,本人物慾又極低,與父母住在一起家庭開支不需要他花費,隨著存款數字雪球般愈滾愈大,「成為他的後盾」的想法便愈發強烈。在此願念與「得到他」的慾念兩股力的共同支配下,方重行最終食言。

    提交調任申請時母親自然過問緣由,在職場中他與方非保持著嚴苛的上下級關係,方重行既是她的兒子,也是她的下屬。當時他撒的謊騙過所有人,為了集團的利益,他有責任也有義務讓它越來越好。

    方非無法拒絕,本想為兒子鋪好路再讓他走,結果發現方重行早已安排好一切,僅欠一紙調令的東風,她只有放手。畢竟,在她的悉心培育下,兩個孩子早已能夠獨當一面。

    啟程時姐姐姐夫去送他,梁奉一借擁抱之機跟他講悄悄話:麼寶,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還算年輕,」他說,「就再勇敢一次吧。」

    他是這麼想的,也就這麼做了。

    「不是最近。抱歉,具體日期記不太清楚了,」方重行偏頭沖他微笑,「大致是兩年前吧,公司戰略調整,所以派我回來。」

    車流慢慢動起來,鍾憫盯著前方車輛一閃一滅的尾燈,說:「以為你不會再離開倫敦。」

    他調整下坐姿,聲音比雨還輕:「……之後還走嗎?」

    「看情況吧,近幾年不會走,」方重行望過來的眼神快要將人吸進去,「你怎麼想著回江城?」

    鍾憫低頭笑笑,碎發掉在額前,他抬手將劉海後捋,換氣的同時吐出一句:「北京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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